“阿爸,姆媽,你們也多吃點!阿拉屋裡廂的好日子,這才剛開頭呢!明明當了幹部,以後肯定步步高昇,我們也跟著沾光享福!”
她不忘給丈夫陽光輝也夾菜,臉上的笑容從未如此燦爛。
陽光輝話不多,只是悶頭啃著饅頭,偶爾抬起眼皮,目光復雜地在小弟身上停留片刻,帶著一種重新掂量的審視和難以言喻的情緒。
飯桌上最令人心頭一震的一幕悄然發生。
陽永康默默拿起那瓶珍藏的七寶大麴,擰開瓶蓋,給自己面前的粗瓷小酒盅“咕嘟咕嘟”倒滿。
辛辣的酒香瞬間瀰漫開來。
接著,他拿著酒瓶的手在空中頓住了,渾濁卻銳利的目光,緩緩落在陽光明面前那個空著的、平時用來喝水的粗瓷杯上。
在全家人屏息的注視下,他手腕微傾,清澈透明、散發著濃烈香氣的白酒,帶著細微的聲響,緩緩注入那個杯子——只有淺淺的一層,堪堪覆蓋了杯底!
“阿爸?”陽光明心頭震動,抬頭看向父親。
陽永康沒有看他,佈滿老繭、關節粗大的手指穩穩端起自己的酒盅,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儀式感:“吃。”
僅僅一個字,重若千鈞!
這無聲的動作和簡短的字眼宣告:
在他心中,這個小兒子,不再是那個需要羽翼庇護、前程未卜的少年,而是一個能擔起責任、有出息、值得平等相待的成年男人了。
陽光明只覺得喉頭哽咽,鼻腔發酸。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情緒,雙手恭敬地捧起那個盛著淺淺一層白酒的杯子,鄭重地站起身,目光掃過父親、母親、哥嫂:
“阿爸,姆媽,阿哥,阿嫂,謝謝你們。我……一定好好幹,不給陽家丟臉!”
說完,他學著記憶中父親的樣子,一仰脖,將那辛辣刺喉的液體狠狠灌了下去!
一條灼熱的火線瞬間從喉嚨直燒到胃裡,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
但這股火燒火燎的痛感,卻帶著一種被徹底認可的火辣辣的暢快,和一種沉甸甸的成人感,烙印在心上。
“好!”
陽永康也只回了一個字,仰頭將自己那一盅酒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他長長地“哈”出一口帶著酒香的熱氣,臉上刀刻般的皺紋似乎都舒展了些許。
張秀英看著老伴破天荒地允許小兒子喝酒,看著兒子嗆咳卻挺得筆直的脊樑,生平第一次沒有因為喝酒而嘮叨老伴半句。
她只是嗔怪地白了兒子一眼,筷子飛快地夾起一大塊肥瘦相間的豬頭肉,重重放進他碗裡:
“小赤佬,逞能!快吃點菜壓壓!”
那語氣裡,是滿得要溢位來的寵溺和自豪。
一頓飯吃得暖意融融,歡聲笑語在狹窄的空間裡碰撞。
白米飯就著噴香的豬頭肉和豆乾,成了這火紅年代裡,最樸實無華卻也最彌足珍貴的盛宴。
連懵懂的壯壯也似乎被這滿屋子的喜氣感染,在母親懷裡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小手,咯咯笑個不停。
壓在全家人心頭多日、那沉甸甸的名為“下鄉”和“失業”的巨石,終於被陽光明一腳,狠狠踹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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