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周炳生之間,因那兩斤維繫生命的奶粉而結下的恩情債,此刻已悄然轉化、昇華。變成了一種更深厚的、亦師亦友、彼此懂得、相互扶持的羈絆。
這羈絆,如同弄堂深處嫋嫋升起的炊煙,交織著飯菜的香氣和鄰里的低語,樸實、溫暖,帶著人間煙火氣。
夕陽沉入地平線,天邊只剩下一抹暗紅。
陽光明抬頭望向趙副廠長辦公室所在的那棟灰色小樓。
關於趙國棟副廠長專職秘書的競爭,他心中那幅精心勾勒的藍圖,因周炳生今日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篤定,且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道路依舊坎坷,但方向已然明確,行囊中,更是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底氣。
下午的魔都,陽光明晃晃地潑在略顯陳舊的街道上。
腳踏車鈴聲清脆地劃破悶熱的空氣,穿著藍灰工裝的人們步履匆匆,神色被暑氣蒸騰得模糊不清。
紅星國棉廠那帶著歲月刻痕的大門內,走出一個身影。
陽光明提前請了假,肩上的軍用挎包沉甸甸地墜著——裡面是他費了些心思“調劑”回來的四斤幹米線和兩小罐澄澈如琥珀的蜂蜜。
他步履沉穩,沒有拐向回家那條熟悉的弄堂,而是徑直朝著區裡最大的郵局走去。
他胸腔裡揣著一個熱切的念頭:把包裡這些難得的“硬貨”,寄給遠在東北知青點挨餓受凍的兄姐。
隨身冰箱裡的“寶藏”給了他底氣,但這底氣要轉化為東北黑土地上兄姐手中實實在在的溫暖和飽食,卻必須小心翼翼地穿越這個火紅年代佈下的鋼鐵般的規則荊棘。
在他和原身的認知裡,糧食肯定不能透過郵局寄送,但加工品如米線、餅乾,或許能鑽點空子?
但他從未實踐過,心裡終究沒底,非得親自去郵局這“關卡”探個究竟。
郵局大廳裡瀰漫著一股複雜的氣味:陳舊紙張的黴味、劣質漿糊的酸氣、灰塵的土腥,還有一絲若有若無、浸透了疲憊的汗味。
高高的深綠色櫃檯像一道壁壘,後面疏疏落落坐著幾個工作人員,臉上掛著經年累月形成的公事公辦的倦怠。
陽光明目光銳利地掃過,徑直走向一個靠裡的視窗。
那裡坐著一位頭髮花白、戴著老花鏡的老先生。
他正慢條斯理地整理著一迭單據,動作帶著歲月沉澱的從容,手指關節粗大,面板粗糙皸裂,指甲縫裡嵌著洗不淨的墨漬,彷彿記錄著無數經手的秘密。
“同志您好。”
陽光明用清晰平和的普通話開口,態度謙遜,目光誠懇,“我想諮詢一下,往東北黑省那邊的知青點寄包裹,有些東西能寄嗎?”
他特意加重了“知青點”三個字,希望能在這冰冷的規則裡,撬開一絲人情或政策同情的縫隙。
老先生抬起頭。厚厚的、佈滿細小劃痕的鏡片後,他的目光平和像蒙著一層薄霧,透著職業性的疏離和洞悉一切的疲憊。
他的魔都口音很重:“寄知青點?寄的是啥東西?你講清爽點,我好幫你查查規定。政策卡得死,不是啥都能寄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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