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崇德殿內。
當今天子,晉帝司馬衷正面無表情地坐在御案後。
他似乎是在等著什麼,又似乎是在看一場戲,一場即將開演的大戲。
自己是天子,是這泱泱大國的天命之子。可此時此刻,自己卻只能做個看客,司馬衷的心中甚感悲哀。
然而,望著下邊沉默不語的司空,東海王司馬越,司馬衷卻是略帶輕蔑地笑了一下。
他知道,此時的東海王也是個看客,卻也是個不甘寂寞的看客。
若真能守得本分,這個東海王並不應站在這裡,早就該返回封地了。
晉帝司馬衷望著站滿了人卻又死一般寂靜的大殿,眼睛眨了幾下,又慢慢地閉合在了一起。他看厭了眼前的這些人,甚至有些憎惡他們。
大臣,天子的大臣,本應是聽命於天子的,可司馬衷不知道下面的人中有誰會聽命於他?這座城的外邊又有幾個人會聽命於他?
這讓司馬衷不由地憶起往事,憶起自己曾經問過的一句話。
“此鳴者為官乎,私乎?”
司馬衷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年的夏天,他在華林園中游玩時忽聽蛙聲一片,聒噪之下,他問出了這句話。
當時沒有大臣回話,或許大臣們是覺得他這個天子蠢笨,才不予作答吧?只有侍中賈胤答了一句:“在官地為官,在私地為私。”
對於這句話,身為天子的司馬衷認為,賈胤的回答極其荒謬。
何為官?何為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們連這個都忘記了,還能算是人臣嗎?
另外,蛙鳴亦可為私,亦可為官,而位極人臣的這些人又有多少能為官而鳴呢?
就像此刻殿中這些無聲的青蛙,他們的心中所想有幾分是官?又有多少隻為了私呢?
河間王所發出的征討檄文,晉帝司馬衷看過,那句“清君側,除逆賊”的話,讓他覺得好笑。
到底何人是逆賊?
是將他復位的齊王司馬冏?還是陳兵三十萬於城外的弟弟司馬穎?又或是那個一直都在蛇首兩端的司馬顒?
今日早朝,身為帝王的司馬衷看出了齊王的無助。然而,他又能做什麼呢?什麼都做不了。
司馬衷知道,自己就是個佛像,被供著的佛像,一尊沒用的泥胎。
然而,晉帝司馬衷也明白,當前的境況下,無論是誰扳倒了誰,他都還是那個泥胎,是要被供著的,自己看著也就罷了。
片刻後,死一般的寂靜終於被嘈雜的腳步聲打破,一身盔甲的長沙王司馬乂大步地走進了崇德殿。
來至殿中,司馬乂並沒有行君臣大禮,而是單膝跪地,向御案後的天子執禮道:“因事情緊急,且臣弟又甲冑在身,望陛下寬恕臣弟的失儀之罪。”
望著說話的司馬乂,站在一旁的東海王司馬越皺起了眉頭,但他依舊沉默不語。
“王弟,你意欲何為?”晉帝司馬衷直接問出了想要問的話。
此時,他不併在意什麼禮儀,他只沙王要做什麼?
“臣請天子詔,命臣領兵誅殺亂賊司馬冏。” 長沙王舉目前望,口中的話語堅定異常。
聽到弟弟如此說,司馬衷知道,齊王與長沙王的紛爭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天子詔天子詔。”司馬衷重複著這句話,繼而搖頭輕聲道:“王弟,難道就……”
“臣弟遵旨。”
不等晉帝司馬衷將話說完,長沙王司馬乂高呼了一聲,挺身而起,闊步走出了殿門。
“參軍皇甫商聽令,今奉天子詔,誅殺逆賊司馬冏,本王命你調集所部,即可圍攻齊王府。命禁軍守護天子,不得離開天子半步。”
司馬乂的聲音自殿外傳入大殿中,晉帝司馬衷笑了笑,他的笑中不帶有一絲的表情,如同一具泥胎的佛像。
此刻,銅駝大街上,近萬名軍卒正手持兵刃向皇城的西側奔來,董艾一馬當先地行在最前。
得知司馬乂入皇城後,司馬冏第一時間撤回了圍攻長沙王府的董艾,又命他自城門處的守軍中抽離了一部分兵馬,埋伏在了齊王府外。
同時,司馬冏又命大司馬長史趙淵與中令軍何勖率萬餘名中軍圍攻皇城,試圖奪下千秋門與神武門,將司馬乂剿殺在金殿之上。
此刻,長沙王司馬乂正立於千秋門的門樓上,四千餘名的禁軍正隨他一同守護在城門處。
此時,洛陽城中的軍權依舊掌握在齊王司馬冏的手中。除了皇城的禁軍外,司馬乂並沒有多少可用之兵。
兵力相差巨大的情況下,長沙王司馬乂在等,也是在賭。
他在等城中的門閥勢力做出選擇,在賭那些人在大軍壓境下,知曉什麼叫利益得失。
望著城門外湧來的大量軍卒,司馬乂高聲地吼道:“齊王司馬冏意欲謀反,企圖篡奪皇權加害當今天子,爾等皆是天子的中軍,想要與他一同犯下誅滅九族的大罪嗎?”
皇城,乃是天子所在之處,非尋常人能隨意出入。即便王公大臣出入皇城,也要有詔令與領引腰牌才能入得城門。
此刻,皇城之下刀兵相見,任誰也不敢說如此做是不是犯了謀逆的大罪。
因此,聽到長沙王司馬乂的喊話,攻到城門處的軍卒都放緩了腳步,最初的殺氣也收斂了許多。
中軍令何勖見屬下的軍卒有了遲疑,趕忙高聲喊道:“莫要聽那賊人胡說,司馬乂就是在策應城外的亂軍,劫持天子想要篡奪帝位。我奉天子令,剿殺叛賊。”
隨後,他將一面杏黃大旗舉在手中,口中繼續道:“天子所賜的騶虞幡在此,城門上的將士們,你等莫要被那賊人誆騙,速速開啟城門,隨本將軍一同擒了司馬乂,解救當今天子。”
騶虞幡,是一種繡有騶虞圖案的錦旗。
騶虞,最早出自《山海經》:“林氏國有珍獸,大若虎,五彩畢具,尾長於身,名曰騶虞,乘之日行千里。”
自晉朝開國以來,這騶虞幡便是天子的信物,是最高權利的令旗。騶虞幡所在之處,便是見旗如見天子。
“逆賊,你那騶虞幡並非天子所賜,實乃你們偷盜而得。” 司馬乂見何勖手舞騶虞幡,心頭一震,口中憤怒的大吼。
騶虞幡到底是天子所賜?還是偷盜而來?這在當下無從考究,也並不重要。既然中軍令何勖拿出了騶虞幡,無疑就說明了他才是討逆之人。
因此,他所率領的中軍將士再次動了起來,箭矢也如同雨點一般射向了門樓。
相反,門樓上的禁軍在見到騶虞幡後,多數人的心中都有了遲疑。
雖說長沙王司馬乂是當今天子的弟弟,但早間的傳聞已經世人皆知。
另外,此刻的長沙王只是憑藉了口諭,卻毫無天子的信令,這就讓部分禁軍不得不產生了懷疑。
兵疑將令乃是軍中大忌,軍心動搖更會讓戰力喪失。
司馬乂是領兵之人,自少年時便征戰無數,經年的戰陣歷練使他覺察到騶虞幡對己方軍心的影響。
因此,司馬乂對身側的宋洪急聲道:“柴木與桐油準備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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