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果然來了。
科長平靜地回答:“因為柏木一直顯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樣,他的父母曾經擔心他可能會自殺。”
會場裡喧鬧起來。
提問的男子一點也沒有放鬆:“那麼,可以認為父母的這句證言成了決定性證據,是吧?”
“並不只是依據這一點作出的結論。”
“但這確實是作出自殺這一結論的重要依據吧?”
禮子屏住呼吸。
“是的。”科長回答。
“父母的擔心有什麼具體的根據嗎?譬如,柏木是否曾經自殺未遂?他以前是否說過要自殺?”
這次,科長的臉轉向了禮子。禮子湊到麥克風跟前。儘管在會議開始時已經作了自我介紹,她還是再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才平靜地回答:“沒有這樣的情況。”
“也沒有留下遺書?”
“是的。”
“找過嗎,遺書?”
“在得到他父母的允許後,在他父母在場的情況下,我們搜查了柏木的房間。”
“什麼也沒有找到?”
“是的。”
“他還是個初中生,會像模像樣地寫遺書嗎?”靠邊的座位處冒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提問的男子看了一下那裡,那人就沉默了。
“我已經明白當時的情況了。下面想問一下收到那封舉報信後的情況。城東警察局有沒有在研究過舉報信的內容後,對被點名的三個學生展開過調查?”
科長想回答,卻被禮子搶了先:“沒有。”
如果將剛才的喧鬧比作炸彈造成的衝擊波,那這一次,會場裡就像颳起了一陣颶風。
提問的男子重新握緊手中的麥克風:“為什麼?是出於什麼理由沒有調查他們?”
“因為舉報信的內容很可疑。”
“可疑?”
“是的。”
“詢問一下情況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他們本來就是出了名的壞學生,何況那封舉報信也寫得很具體,說他們將柏木從屋頂上推下去後,笑著逃跑了。不像是無中生有的捏造。”
很多家長都在點頭附和,又形成了一陣波浪。
深吸一口氣,用眼角的餘光穩住科長後,禮子說:“我認為,因為寫得具體就判斷其具有真實性,是非常危險的。”
“這只是你的想法吧?”
“柏木是在去年聖誕夜的深夜去世的。根據正式的驗屍報告,死亡時間推斷為午夜零點到兩點之間。聖誕夜跟平時不一樣,學校周邊的住宅裡,有很多居民睡得很晚。當時,我們做過仔細的尋訪調查。在柏木去世的時間段,即十一點到兩點的這段時間裡,沒有得到諸如聽到奇怪的聲響、看到校園裡有人影、有人進出學校之類的證言。”
“舉報人不一定居住在附近吧?”
為了蓋過喧鬧聲,禮子拔高了聲調:“這是自然。然而,請您從實際出發想一想。如果舉報人的證言是真實的,那麼,這個人當時應該身在何處?他在舉報信上寫道,兇手將柏木推了下去,笑著跑掉了。能夠看清這一切的場所應該在哪裡?”
剎那間,會場安靜了下來。禮子掃視了一圈家長們的臉。
“現場,或者離現場非常近的地方。就在這所學校的屋頂上。這可能嗎?目擊者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爬到屋頂上去的?不可能是正好路過時看到的吧?”
寂靜的會場裡,家長們開始竊竊私語。低聲交談,互相提問,還有自言自語。提問的男子注視著禮子,一聲不吭。
“只要從現實出發去思考,就會覺得舉報信的內容相當可疑。更何況,如果真的目擊到如此具有衝擊性的事件,那舉報的時間也太晚了。”
“或許是因為害怕。”提問的男子說,他的聲音變小了,“也許他缺乏說出真相的勇氣。”
“想想看,一個人將如此重大的秘密藏在心底,無動於衷地旁觀著警察的調查、學校的處理以及柏木的葬禮。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第三學期開學前。然而,一旦決定寫舉報信,他又煞費苦心掩蓋筆跡,並且一連寄給了校長、班主任森內老師和另一個人。為了確保寄到,確保對方作出反應,他的策略可謂相當周全。一個心驚膽戰的目擊者竟又能如此冷靜,我認為實在難以想象。”
提問的男子這才將視線從禮子的臉上移開。
禮子希望他就這樣坐下去。她繼續說:“作為少年科的刑警,我對那三個被點名的學生相當瞭解。他們確實問題很多。我自己也曾經管教過他們,與他們的監護人談過話。”
津崎校長看著禮子。高木老師臉色蒼白。
“估計家長中也有人知道吧,柏木剛去世時,學生中就流傳著他們三人逼死柏木的說法。但這僅僅是沒有確鑿依據的謠言。謠言的由頭,來自柏木拒絕上學之前和他們在理科準備室裡打過一架的事。”
坐在前排的幾名女性家長看著禮子的臉點了點頭。
“對於柏木是自殺的結論,當時我就不抱懷疑,現在依然如此。然而,在聽到那個謠言後,我還是詢問了那三個人。我直截了當地問他們:‘你們和柏木的死有沒有關係?’”
會場裡現出一陣與剛才不盡相同的風浪。少年科科長皺起眉頭。
“他們三人都明確地作出回答,說這跟他們毫無關係。還說不太瞭解柏木這個人。他們也為謠言犯愁。”
“不良少年的話能信嗎?肯定在撒謊。”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了一個不經過麥克風的聲音。
“他們是問題少年。正像電視節目報道的那樣,還發生過針對四中學生的搶劫傷害事件。但是,我還是要請大家冷靜地思考。畢竟他們還是初中生,還是孩子,不是慣犯。半夜三更把同年級的同學叫到或帶到學校,然後越過屋頂上的扶手,將他推下去殺死,笑著逃走。犯下如此惡毒而又計劃周密的兇殺案,他們還能作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嗎?你們覺得在我們居住的這個地區、這個學校裡,會有如此冷酷無情的少年殺人犯嗎?”
誰要是想反駁,就儘管放馬過來。禮子情緒激盪,鬥志昂揚。這種多少有點虛張聲勢的亢奮讓她脊背發涼。
“反正我不這麼認為。不是不願意,是經驗告訴我完全不可能。少年犯確實會犯下殘忍的案件,可一旦暴露後,他們往往無法保持平靜。面對我的責問,他們困惑地表明自己沒有做,整起事件跟他們沒有關係。我覺得他們的話可以相信。因此,舉報信的內容只能認為是不真實的。”
提問的男子還沒有坐下。會場裡聽不到明確的提問或發言,但贊同禮子和反對禮子的聲音混在一起,嗡嗡迴響著。
“或許是內部告發。”提問的男子冷不丁說出這麼一句。
“什麼意思?”
提問的男子看著禮子,視線直勾勾地鎖定在禮子的臉上。
“內訌。就是說,寫舉報信的可能是三個問題少年中的某一個。他對自己參與的犯罪感到恐懼,沒法一個人憋在心裡,就用寫舉報信的方式公佈了出來。”
禮子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從沒設想過這種情形。那三個人會這麼做嗎?
三人中的某一個?
剎那間,高個子橋田祐太郎的臉在禮子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安靜,請大家安靜。”楠山老師用半懇求半呵斥的語調反覆高喊。提問的男子嚴厲地瞪了禮子一眼,坐了下去。
“喂,喂。把麥克風往這邊傳一傳。”會場的正中間,一個女人吵吵嚷嚷地站了起來。大紅色的頭髮,妖豔的服飾。“既然已經這樣了,警察不能放任不管了吧?要調查大出他們了吧?說出名字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嘛。”
津崎校長探出身子說:“作為學校,我們……”
“誰還指望你們老師啊!這是殺人事件,出面的應該是警察。會展開搜查吧?不管是不在場證明還是指紋,一定要好好調查他們。怎麼樣?啊?”
這次是科長制止了禮子,走上前去。禮子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內部告發……
“我們將加以研究,妥善處理。”
針對科長的答覆,整個會場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怒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