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全三冊)

第三十七章《第Ⅰ部:事件》(37)

四月二十二日星期一的早晨,藤野涼子剛到學校,發現整個班級的同學都在談論著某件事,簡直像炸開了鍋。涼子搞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

涼子差點就遲到了。一大清早,瞳子和翔子就為穿什麼樣的春裝毛衣去上學而大吵大鬧。那時,父親已經上班去了,母親一早約好了要與人見面,急得手忙腳亂。可兩個妹妹還在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個不停。最後,落敗的瞳子揪住翔子的頭髮,弄得翔子哇哇大哭,自己則躲到衛生間裡不肯出來。

涼子和母親一起平息了事態。看到母親牽著兩個妹妹的手出了門,檢查完門窗和煤氣,涼子才急急忙忙朝學校趕去。三年級的教室都在三樓,涼子剛剛衝上通往三樓的樓梯時,上課鈴就響了起來。真是千鈞一髮。這種情況在涼子身上還是頭一次發生。

涼子氣喘吁吁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後,同學們馬上圍了上來。

“喂,藤野,二年級時你跟淺井同班,對吧?”

“她是個怎樣的人?是不是有點與眾不同?”

涼子聽了直翻白眼。說誰呢?

淺井?是在說淺井松子嗎?

“什麼呀,你沒看早新聞嗎?還登上報紙了。”

涼子想告訴他們,今天早上她都忙得四腳朝天了,可大家都異常興奮,根本不想聽她解釋。眼看在涼子這裡得不到想要的資訊,他們馬上轉移陣地,去別的圈子裡吵吵嚷嚷了。被他們圍住的都是曾經與淺井松子同班的同學。

三年級分班時,是以成績好壞為根據的。在具體做法上,學校會留有餘地,以便搪塞家長,強調校方並不是在給學生分等級。分班時,會藏著類似的小動作:有希望推薦進入公立、私立高中的學生編入二班;要靠體育成績推薦升學的學生編入四班,負責他們的升學指導的不是班主任,而是各個社團的顧問老師。

在城東三中,涼子所在的一班集結了最有希望進入重點高中的學生。分到這個班級裡來的,自然都是些成績出眾的好學生。而淺井松子被分到了四班,大家只能抓住一二年級時和松子同班的同學打聽訊息。估計四班以外的每個班級,現在都是這樣一幅景象,畢竟新學期才剛剛過去兩週。

聽著四周七嘴八舌的喧鬧,涼子漸漸開始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了。一路跑來學校的涼子雖然不再氣喘吁吁,心跳卻變得越發激烈了。

二十日星期六下午三點左右,淺井松子遭遇車禍,身受重傷。如今依然毫無知覺,仍在緊急搶救中。

據目擊者說,她是主動撲到汽車跟前去的。

她是想自殺嗎?

難道有人在背後追趕她?

或者是有人把她推過去的?

迷霧重重的事件具有相當的衝擊力。在如今的城東三中,沒有人會將此視作一個孤立的事件,家長們也不會。

柏木卓也的死以及接踵而至的種種騷亂,都和松子的事件相關。誰都相信,事實一定如此。大家會那麼激動,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寫那封舉報信的“目擊者”會不會就是淺井松子?

這裡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推測。一種意見認為,松子真的看到了殺害柏木卓也的現場,並出於告發的目的寄出了舉報信。因此,她被殺害柏木卓也的三人幫封了口。

另一種意見則認為,那封舉報信是憑空捏造的。淺井松子為了懲戒總是欺負弱小的三人幫,利用柏木卓也的死,寫出了那封舉報信。舉報信導致的後果遠遠超出了她的期待,她看到事情越鬧越大,害怕不已,於是自殺了。

前一種說法讓大出他們揹負了所有的罪惡;後一種則完全歸咎於淺井松子。每個學生都基於自己的立場、性格、經驗和思考方法來擁護不同的說法。但無論哪一種說法,都無疑會嚴重擾亂城東三中,尤其是三年級學生的心靈。

一開始,為了瞭解情況,涼子還不斷向身邊的同學提問。可漸漸地,她說不出話來了。她睜大眼睛坐在座位上,意識則完全潛入內心深處,從精神上將自己與周圍隔離開。

激動與好奇,恐怖與憤慨。大家懷有的感情同樣在涼子的心中翻騰不已。然而,與他們有本質區別的是,涼子直接收到了那封舉報信。由於父親的偶然介入,她沒有開封閱讀。但是,在城東三中所有的學生中,被舉報人選中的只有涼子一個。

這個事實讓涼子震驚,動彈不得。

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深入思考過這一點,也許是故意不去思考的。可不是嗎?那封舉報信其實不是寄給我的。寄信人之所以看上我,是因為我的父親是警察。

直到今天早晨,到這個時刻為止,涼子一直是這樣理解的。涼子知道學校現在很亂,也很相,可說到底,這只是作為三中的一名普通學生必然會有的心情。她參與過有關舉報信內容真偽的討論,也探聽過舉報人的真身。可作為三中的三年級學生,作為柏木卓也曾經的同班同學,這顯然是再平常不過的反應。

對“大出他們殺死柏木卓也”的說法,涼子是持懷疑態度的。她覺得,那三人還不至於做出那樣的行徑,柏木卓也也不是個會輕易受他們擺佈的人。

老實說,涼子不太瞭解柏木卓也,對他的記憶也十分模糊,頂多只跟他說過兩三次話。不過,她從古野章子那裡聽說過他的一些趣事。柏木卓也是個老實安分的男孩,卻有著超越常人的內涵。至少章子是這麼認為的,涼子十分信任章子的直覺。柏木卓也看得出古野章子厭惡戲劇社的古怪趣味,並能半開玩笑地安慰她:你是對的。我知道。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唯唯諾諾地受大出他們擺佈呢?

他的身上有一種什麼來著?對,知性。這個詞用在初中生身上或許不太確切,可也找不到更恰當的詞。這就是柏木卓也的內涵。

既然如此,自殺顯然更符合柏木卓也的性格。涼子曾經得出過類似的結論,儘管這樣說很不謹慎。後來經過交流,她發現古野章子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問題在於到底是誰寫了那樣的舉報信。”章子說道。

涼子也是這麼想的。是唯恐天下不亂,還是舉報人受到過嚴重的傷害,以至於不得不採取類似的報復行動?

“無論受到了怎樣的傷害,採取那樣的手段都是不對的,因為這會連累不相關的人。小涼你不就是……”

收到過舉報信的事,涼子只告訴過章子一個人。章子對涼子承受的心理負擔十分擔憂。涼子本人倒不怎麼當回事。畢竟那其實是寄給父親的。可既然知道我父親是警察,說明舉報人還是同學……

在猜測與討論的過程中,兩位少女的腦海中無法浮現出舉報人的姓名和相貌。她們只能假設那可能是“這個人”或“那個人”,但這種假設不可能有血有肉。

可是如今,事情突然發生了變化。

淺井松子。這名少女去年還是涼子的同班同學,能立刻回想起她的相貌特徵。相比柏木卓也,涼子與她更親近,也更瞭解她。

那是個除了長得胖之外,沒什麼特別之處的女孩。

她確實太胖了,涼子曾覺得她應該注意一些。提起松子,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引人注目的地方了。

涼子也感嘆過:這個人實在太善良了。

對了,淺井松子和三宅樹理關係不錯,兩人經常待在一起。每當看到兩人在一起時,涼子總會感嘆松子的平易近人、溫柔善良。

三宅樹理則是個無論怎麼看都不太好相處的同學。偏執而又自我中心,討厭她的女生很多,涼子就是其中之一。不知為何,樹理總會把涼子當作競爭對手。這可不是涼子多心,章子和倉田真理子都向她提起過:三宅總是用可怕的眼神看你,你不覺得嗎?

涼子當然感覺得到,只是沒當回事罷了。何必跟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呢?出於少女的本能,涼子將三宅樹理視作可怕又麻煩的存在。離她遠一點才好。

涼子認為,有這種想法的不止她一個人。大家應該都會和樹理保持距離。事實也正是如此。

只有淺井松子會親近樹理。

然而,涼子覺得樹理對松子並不好,一直用命令的口吻對松子說話。有一次放學後,涼子偶然聽到兩人的談話,驚得目瞪口呆。不參加社團的樹理不想獨自回家,竟要求音樂社的松子放棄社團活動。

“像你這樣的人,反正搞不好音樂,退出音樂社又有什麼關係呢?”

事實並非如此。松子在音樂社可是相當出色的成員。三中的音樂社非常活躍,每逢開學典禮、畢業典禮、運動會和文化節等重大活動,都會參與演奏。大家都很清楚他們的水準。

松子的音樂課成績也很好,能識五線譜。除去那些上幼兒園時就開始學鋼琴的特殊學生,像她這樣的初中生可謂鳳毛麟角。她很瞭解古典音樂,音樂課上有時會提出連老師都感到吃驚的發言。

樹理竟然為了自己讓松子退出音樂社。當時她的口氣十分蠻橫,完全沒把松子當回事:“胖妞拿著樂器,一點也不好看。除了大鼓,還有什麼樂器能適合你?”

松子能擔任打擊樂器的演奏,但她主要負責的是單簧管,從一年級時就開始承擔樂器獨奏的重任,水平相當高。樹理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卻依然隨口說著那樣的話。

松子笑著回答:“可是,我喜歡音樂,不想退出音樂社。”無論樹理怎麼說,她都是笑嘻嘻的,還對樹理說:“你也參加音樂社吧。這樣活動結束後,我們不就能一起回家了嗎?”

樹理根本聽不進她的建議:“開什麼玩笑?排著隊‘嘣嚓嚓嘣嚓嚓’的,蠢死了,我才不幹呢。”

即便這樣,松子依舊滿臉微笑。涼子簡直要暈過去,換成自己早就發火了,非絕交不可。

涼子發現,三宅樹理除了松子以外沒有別的朋友。松子是不忍心扔下樹理吧?

這份豁達,涼子可學不來。松子真是心地善良。可她不明白,這份好意用在三宅樹理身上,根本是浪費。

倉田真理子曾經悄悄問過涼子:“小涼,我跟淺井,到底誰胖?你要實話實說。”

“何必說假話呢?怎麼看都是松子胖。”

如實回答後,真理子高興地笑了,可隨即又惶恐起來:“可我們不能說淺井的壞話。她是個好人,是個非常非常好的好人。”

非常非常好的好人。

如果這樣的人就是舉報人,我該怎麼辦?

有些男生總是嘲笑松子身材肥胖,領頭的自然是大出他們。一年級時怎麼樣,涼子並不清楚,反正二年級時,她親眼看到過幾次。

每次松子似乎都沒有當真,也沒有表現出受到多大刺激的模樣,只露出“怎麼又來了”的表情,隨即躲開了。對方好像也不期待松子會有什麼激烈的反應,只是隨口叫上幾聲“胖妞”而已。松子肯定明白那些嘲笑她的人都有多傻。

可是,萬一這只是涼子一廂情願的理解呢?

萬一松子真的受到了傷害?

萬一傷害越來越嚴重,老傷未愈又添新傷,終於在某一天,松子再也無法忍受了呢?

萬一她就此寫下了舉報信呢?

被選為收件人的涼子,是不是更應該真誠對待呢?即使符合寄信人的真實意圖,她也不該拿“因為父親是警察”當藉口來逃避吧?

如果松子希望涼子收到舉報信的話。

那麼,收到舉報信的那一刻,涼子應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是否應該重視這封寄給自己的舉報信,並認真觀察情況,思考對策呢?

然而,自己卻從一開始就將一切都推給父親、學校和老師,裝出事不關己,甚至毫不知情的樣子。

在聽到樹理要松子退出音樂社時,涼子十分震驚,不由自主地朝她們瞟了一眼,一下對上了松子的視線。

松子用眼神回應了她的不解。藤野,別吃驚,我無所謂。

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涼子確實感到了松子的心意,讓她別為樹理的事生氣。

涼子心想:真是個好人。那好,就不關我的事了。

這次卻不一樣了。我一定要介入了吧?

“你怎麼了,小涼?”一位同學把手搭在涼子的肩頭,俯身看著她的臉說道,“你的臉煞白煞白的。”

別的女生聞聲也都擔心地回過頭來。涼子擺擺手,想對大家說“我沒事”,卻發現自己竟然在發抖。

這時,教室前方的門開了,高木老師走了進來。她竟然遲到了十五分鐘。

涼子二年級時,高木老師是年級主任,如今卻成了三年級一班的班主任。儘管三中正陷入特殊的事態,但如戰爭般嚴酷的中考仍在前方等候。因此,為了三中,為了剛升上三年級的學生,為了教室中這群優秀的孩子,學校安排了最資深的教師來當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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