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學院初中部三年級,共有男生三十二名,女生四十名,這七十二名學生分成四個班級。a班十四名,b班十六名,c班和d班均為二十一名。
正如各班人數上的微妙差異所暗示的那樣,這種分班方式,其實是在給學生分等級。a班為a等,b班為b等,以此類推。評判的標準主要是學習能力,但也十分重視學生的運動能力、藝術天賦以及參與課外活動的情況。a等學生是“全5”的理想型優等生。b等學生略次,大多學習能力強但不擅長運動,或學習能力稍差但其他能力或個性突出。c、d等學生(就目前十四五歲的現狀而言)則是在特長和能力上沒什麼突出表現的,極為普通的學生。
這種分級制度會延續至高中階段,甚至會影響到大學的升學考試。由於精華學院僅是人氣較旺的私立學校而非名校,所以直接升入該校大學部的,大多是b等和c等的高中部學生。a等的高中部學生,都會考入別的名牌大學。而d等的學生,幾乎就進不了精華學院的大學部了,據說進入短期大學或專業學校的比較多。
這種分班的做法,每學年僅在開學時調整一次。據說學生們都將其稱作“換位之戰”。
給我介紹這麼一套制度的秋吉先生,本人便是精華學院畢業的。
“無論是在初中部還是在高中部的時候,我都是b班中前幾位的。”
如今正在精華學院初中部讀三年級的秋吉翔太,則是d班的一員。而正是他所屬的d班,六月十五日星期六夜裡,在校舍中舉行“避難所生活體驗集訓”時,出事了。
該集訓,是在東日本大地震之後,精華學院的董事會針對初中部三年級學生實施的教育活動。在此集訓中,各個教室均被看作某種嚴重自然災害發生後的避難所,學生們要利用睡袋在教室裡睡一個晚上。照明用具只有手電筒和電池式手提燈,食物只有儲備食品,飲用水為瓶裝的災難備用水,自來水只提供水箱中的存水。
當然,沖水式廁所和盥洗室還是可以使用的,空調也能開,睡覺時男女生分別睡在不同的教室。如此程度的體驗活動,按理說是不會出什麼事的,何況還允許帶手機,並可隨意使用。只是手機沒電後,就只能用手搖式充電器充電了。
每次僅限一個班參加“體驗集訓”。該班的學生,於當天下午三點鐘去校醫處接受“運動體檢”,稍有身體不適的症狀,便讓其趕緊回家了。由於原本就不是強制參加的活動,是否參加都由學生本人及其家長來決定,因此,在過去已經組織過的十次集訓中,沒一次是全班學生都參加的。
六月十五日輪到初三d班時,二十一名學生中共有十五名參加。男生七名,女生八名。陪同他們的是班主任英語老師火野教員(三十八歲)、副班主任音樂老師新井裡實教員(三十歲),還有校醫小川滿政醫師(六十二歲)。保安室裡是由保安公司配駐的保安人員,他們除了透過防盜攝像頭實施遠端監視外,還要進行夜間巡視。而在集訓過程中,男女生領隊還都配備了應急警報器。
集訓的時間安排大體是這樣的:下午四點半到五點多一點,是有關遭遇自然災難時應有的心態和應急醫療處理的講解,七點鐘之前吃完晚飯,之後便是班會活動,然後是自由活動時間,直到十點鐘熄燈為止。由於照明器具只有電池式的手提燈,並且該體驗集訓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在學校裡睡上一覺,所以並沒有給學生安排更多的內容。
自由活動時間裡,大家可以像在家裡一樣用智慧手機看影片、刷line[6]或玩遊戲。事實上許多學生也是這麼做的。而集體活動時的“傳統節目”——圍成一圈講鬼故事,也非常受歡迎。據說還有人拿著手電筒玩“校內夜間探險”。離開學校去附近的便利店也是可以的,但自晚上九點起,整個校舍的安保系統便會啟動,所以在此之後就不能隨便進出了。
集訓班級的班主任和副班主任也分開睡。男教員睡在教職員工的更衣室內,女教員睡在休息室內,校醫則睡在醫務室內。據說這樣的安排,之前從未出過岔子,也沒家長來學校提出過抗議。
秋吉翔太所在的初三d班的體驗集訓,一開始也是太平無事的。可是,到了半夜裡十二點十七分的時候,一樓邊門上的警鈴突然響了起來。
不一會兒,情況就搞清楚了:不是外面有人進入,而是內部有人擅自外出。學生睡覺的教室裡,d班男生領隊下山洋平不見了。正當大吃一驚的老師們和校醫急得直打轉時,下山洋平的母親給保安室打來了電話。
“我們家洋平說是想立刻回家,我們就來把他接回去了。到底出了什麼事,現在還不太清楚。不過洋平他滿臉通紅,情緒十分激動。”
雖說尚是深夜,可發生了這樣的異常事態,學院初中部的全體教職員工還是被叫到了學校裡來。十五名學生的家長,也全都趕到了。
這時,之前一直默不作聲的學生終於開了口,大家這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原來,晚上十一點過後,火野老師熄燈後出來巡視時,來到了d班七名男生住宿的位於三樓的教室裡——事件就發端於此。當時,七名男生都還沒睡覺。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在聽音樂,有的在閒聊。看到如此情景後,火野老師就說:
“這個時間反正你們也睡不著,就給你們出道題目,一起思考一下吧。
“我們這個體驗集訓,雖說是以‘災難發生時的避難所’為假設前提,可真正的避難所裡是沒這麼安逸篤定的。水、食物和藥品都是數量有限,並且時間拖得越久,情況就越嚴重。
“好了,我們假定出現了這種情況:你們處在孤立無援的狀態之中,得不到任何援助和補給,不論多麼努力,也不可能保證個個都平安無事。也就是說,你們落入了一個絕望的境地,至少要有一個人為此作出犧牲。
“那麼,犧牲誰好呢?
“別笑,別不當一回事。請認真考慮!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這是一個在嚴酷的困境中,哪六個能活下去,而哪一個去死的問題。
“給你們一小時考慮。一小時之後,我會來聽你們得出的結論。在此之前,你們七個人要認真討論。可不能胡亂給出個答覆來敷衍了事哦。要真的當作性命交關的事情來對待。”
然後,火野老師指著領隊下山洋平說道:“你要組織大家認真討論,並得出結論。這是你的任務。所謂‘領隊’,就是幹這個的。如果你做不到,到時候就沒什麼可說的,哼哼,去死的人就是你!”
說完之後,他便揚長而去,將七名男生留在了黑咕隆咚的教室裡。
——不一會兒,前田就哭起來了。隨後,我們也慌了神。
這個前田,是d班的一名女生,名叫前田實。據說那天晚上,她跟另一名名叫伊勢佐緒裡的女生偷偷地溜進男生住宿處去玩。火野老師來的時候,她們就藏在歸攏到教室角落裡的課桌後面,所以火野老師跟那七名男生的交談,她們倆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太過分了。”
當時,前田實哭哭啼啼的,伊勢佐緒裡則提出要告訴新井老師。但是,她的提議被d班的班長三好淳也給攔住了。
“火野老師又不是當真的。惡作劇罷了。不用告訴新井老師。”
受了三好淳也的告誡之後,前田實和伊勢佐緒裡就回到位於二樓的女生住宿處——初二d班的教室去了。
那麼接下來,七名男生又怎麼樣呢?
“根本沒作什麼認真的討論。”
“三好說了,要是火野老師真的來詢問結果,我就說我是班長,犧牲我一個就是了。”
“火野老師不會來了。他肯定是開玩笑的嘛。”
這時三好淳也的好朋友森本信吾說,就算是開玩笑,三好的說法也不對呀。
“因為三好是班長,就犧牲他一個——這樣的結論不合情理呀。如果要說我們的代表,眼下不應該是集訓領隊嗎?誰讓他抽到了這麼個下下籤呢?”
從班長並不直接當領隊這事上也可瞭解到,這個集訓領隊是事先抽籤決定的。學生們認為當這個幹雜務的集訓領隊,等於抽到了下下籤。
“那麼就將領隊犧牲了吧。沒問題吧?”
包括秋吉翔太在內的另外四名男生也全都同意。
“只要下山同意,那就行了唄。”
於是大家全都放心了。
“定了,定了。”
教室裡終於又響起了笑聲。
“下山,對不住了。”
“下山,拜拜了。”
有人趁機開起了玩笑。
這裡需要稍作說明的是,下山洋平平時在班中就是個被作弄的物件。雖然還沒到受欺凌的程度,可一有點什麼事,他就會遭人嘲弄。不過他本人也並不怎麼在意,還時常迎合大夥兒開些玩笑。
更何況他的學習成績也很差勁。從初一開始,就一直屬於“低空飛行”的那種。不過也並沒見他為了改變這種狀態而怎麼努力過。
“由於下山老是沒個正經,大家就覺得犧牲了他也挺好,都認為選中了他,就得出了正確答案。當時大家都覺得很好笑。”
三好淳也雖然曾經勸解過那些嘻嘻哈哈的同學,後來也沉默不語了。就連一開始還覺得“嗯,我不就是這樣的角色嗎?就做個可貴的犧牲者好了”的下山洋平,見大家並未因此安靜下來,反倒笑個不停,也漸漸地不作聲了。
十二點到了,火野老師沒來。到了十二點零五分多點,還是不見他的身影。這時,已經鑽進睡袋的三好淳也說了聲:“怎麼樣?還不是火野老師的惡作劇嗎?”可誰知下山聽了,就突然起身,跑出了教室。
他隨身的東西一樣都沒帶,只拿著個手機就直接跑出邊門了,還給他母親打了個電話。
這下可就輪到校方慌神了。火野老師的言行舉動即便是開玩笑,也過頭了。倘若不是開玩笑,那性質就更加惡劣了。
但是,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
火野老師一口否認七名男生加兩名女生敘說的一系列“怪事”。
據說他還因憤怒不堪和氣急敗壞而臉色鐵青地說道:
“昨天晚上,我可沒幹那種蠢事!這一切都是學生們編造出來的。至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胡說八道,我無從得知。”
教室和走廊等處沒有安裝攝像頭。出事的那個時間段,也不在保安的巡視時間段內。睡在二樓初二d班的那六名女生與睡在休息室裡的新井老師,直到警鈴響起之前,什麼都不知道。
除了當事者火野老師和九名初三學生之外,整個事件沒有一名目擊者。
而當事者的敘述,又形成了針鋒相對的兩個對立面,並且各不相讓。學生說,火野老師在說謊。火野老師也毫不示弱,說這是學生們暗中串通好了的拙劣把戲。
校方首先讓火野老師待在自己家裡聽候處理。目的當然是為了將他跟涉事的九名學生隔離開來,以便慎重地進一步瞭解情況。這無疑是一個十分明智的舉措。火野老師卻好幾次跑到學校來,並企圖闖進教室,還為了“面對面地說個清楚”擅自去九名學生的家裡。當然了,每次他都跟校方或學生家長髮生了衝突。
如此亂七八糟、紛爭不斷的狀態竟然一連持續了將近半個月。隨後,身處事件中心位置的下山夫婦就有點按捺不住了。他們表示,對於火野老師那種(在他們看來是)厚顏無恥、毫無反省跡象的態度,以及校方不能制裁如此教師的軟弱無能,再也無法容忍了,因此要將此事反映到私立學校的最高管理部門——文科省去。倘若真到了那一步,那麼,被新聞媒體抓住小辮子並大肆炒作也僅僅是時間問題。
慌了手腳的校方趕緊召開初中部教職員會議,強迫火野老師無條件承認錯誤,向九名學生道歉,並接受三個月的停職處分。可是,火野老師當場表示“這一切都是那九個人弄的把戲”,絲毫也不肯讓步。雙方展開了激烈的爭論,最後,火野老師竟然動手毆打了初中部部長——同時也是學院理事之一的齋木先生。
事情發展到瞭如此地步,學院方面只好召開了緊急理事會。不僅是初中部,而是在整個精華學院範圍內研究針對火野老師的處分意見。據說最後大會一致透過,給火野老師以“懲罰性解僱”的處分。
當然了,火野老師是不會接受的。他聲稱,哪怕動用法律手段,自己也要鬥爭到底。所謂“體驗集訓事件”,純屬捏造。“我一定將其弄個水落石出,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是佐野一嗎?”
我們在咖啡店裡一個幽靜的角落裡剛坐下,藤野律師立刻就開腔了。
“還是秋吉翔太,或田島雅也?畢竟他們都是些意志薄弱、容易同流合汙的孩子嘛。”
我反問道:“您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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