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猛地抬頭,赤紅雙目盯住陳寒:
“你……你方才施針,說妹子只是憂思過甚,耗損了些氣血,無大礙,難道你在誆騙她?”
陳寒神色平靜:
“草民方才所言無大礙,乃安撫娘娘心神,施針疏導,確能暫緩其胸悶、頭昏之症,令其一時鬆快,此乃揚湯止沸。然脈象沉細如絲,幾欲斷絕,舌苔厚濁如積粉,舌根隱透灰敗,此五臟之氣枯竭、邪毒深伏三焦之象,草民不在娘娘身前明言,正是慮及此!”
“娘娘若知自身已至絕境,必添百倍憂懼,心神震動,氣血逆亂,頃刻間便有性命之虞,此憂心之慮,比病體本身更傷根本,故草民只能以無礙寬其心,以針法緩其苦,爭取時間。陛下,此刻最緊要者,非是追問病由,而是如何穩住娘娘心神,助其度過此劫!”
朱元璋胸膛劇烈起伏:
“如何穩?如何……救她?你有幾分把握?”
“五分。”陳寒直視朱元璋,“此五分,一半在草民藥石針砭,另一半……在陛下與娘娘自身。”
“何意?”朱元璋聲音繃緊。
“娘娘此疾,根在耗與憂。耗者,心力交瘁,積勞成損,憂者,乃繫於太孫殿下病情,亦繫於陛下。”陳寒語速平穩,“陛下需謹記兩條,其一,絕不可再讓娘娘操勞憂心,太孫殿下榻前,斷不可再留,需強令其靜臥休養,遠離一切紛擾,心神安寧,方是固本第一要義!其二……”
他頓了頓:
“陛下與娘娘相處,無論朝務如何、心中何等焦躁鬱結,絕不可再起爭執,一字一句,皆需謹慎,娘娘此時心脈脆弱如琉璃,任何情緒激盪,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引動沉痾,回天乏術!”
朱元璋臉色鐵青,腮邊肌肉抽動。
他總算是明白了,兒子和妻子病得這麼嚴重,都是被自己給氣得。
“好好,咱依你!”朱元璋聲音沉悶,“咱……咱不與她爭,一個字都不爭,雄英那邊,咱親自守著,絕不讓她再靠近一步,勞心勞力,還有呢?”
“草民即刻開方配藥。”陳寒繼續道,“此方內外兼施,藥成之後,由陛下或太子殿下親自送去,看著娘娘服下。娘娘問起,只說是固本培元的尋常補劑,助其安眠休養,萬不可洩露半分真實病情!”
“好,一切依你!”朱元璋沉重點頭。
陳寒微微頷首:
“陛下放心,草民必竭盡全力,事不宜遲,草民這便去藥庫。”
說完,陳寒不再多言,轉身走出暖閣,青衫身影很快消失在廊道盡頭。
暖閣內,只剩下朱元璋一人,那高大魁梧的身軀,彷彿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沉重靠在硃紅柱子上。
朱元璋仰起頭,雙眼盯著殿頂繁複的藻井彩畫,不知在想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猛地站直身體,大步走向偏殿方向。
偏殿殿外侍立的宮女太監見朱元璋龍行虎步,面沉似鐵,慌忙跪伏一片。
偏殿門虛掩,透出微弱燭光。
朱元璋推門而入,動作放得極輕,殿內瀰漫著安神香的氣息,床榻帷幔低垂,他走到床前,掀開紗帳一角。
馬皇后已然睡下,雙目緊閉,呼吸微弱卻平穩。
枯瘦臉頰在燭火映照下,透著一絲難得安詳,不復先前守在雄英榻前那種死寂灰敗,只是眼窩深陷,顴骨高聳的痕跡依舊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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