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狗大步上前,掄起拳頭,重重地砸在包著鐵皮的厚重轅門上。
“咚!咚!咚!”
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夜裡傳得很遠。
門樓上探出一個腦袋,打著哈欠,不耐煩地吼道。
“誰啊?大半夜的,府門已閉,有事明日請早!”
“涼州司兵參軍李驍,有緊急軍務,面見折衝都尉安大人!”
孫二狗聲如洪鐘。
門樓上沉默了一下,顯然有些意外。
過了一會兒,那個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點敷衍:“都尉大人已歇息了,參軍大人請回吧,有事明日……”
“開門!”
李驍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風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軍情如火,耽誤了防務,你擔待不起。”
門樓上的人似乎被這氣勢懾住,猶豫了片刻,終於傳來門閂抽動的沉重聲響。
厚重的轅門被緩緩拉開一道縫隙。
李驍看也不看那開門的府兵,帶著人徑直而入。
沉重的腳步聲踏在校場的夯土地上,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折衝府的正廳燈火通明。
都尉安崇武,一個身材魁梧,滿臉虯髯的中年漢子,並未歇息。
他穿著常服,外罩一件皮襖,正坐在廳中主位上自斟自飲。
廳內還坐著幾個心腹校尉,桌上杯盤狼藉,顯然正在小聚。
李驍帶人闖進來的動靜,讓他們都停下了動作。
安崇武放下酒杯,眯起眼打量著走進來的李驍。
他認得這個涼州城裡的“名人”,李別駕那個胡姬生的庶子。
他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諷,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沒有起身的意思。
“喲,這不是李參軍嘛?”
安崇武的聲音洪亮,帶著濃濃的酒氣和戲謔。
“什麼風把您這尊大佛吹到我這小小的折衝府來了,還帶著這麼些殺氣騰騰的兄弟?”
他目光掃過李驍身後那些沉默如鐵,眼神銳利的翼青牙兵,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但很快被更深的傲慢取代。
李驍走到廳中站定,無視了那幾個按刀而起的校尉,目光直視安武:“安都尉,本官奉令督修河西烽燧防務,需調閱涼州折衝府所轄府兵名冊,核查可呼叫戍卒數目及輪戍情況,請都尉即刻交出名冊副本。”
“名冊?”
安崇武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廳內迴盪,震得燭火搖曳。
他笑了好一陣,才抹了抹笑出的眼淚,指著李驍,對左右校尉道。
“聽見沒?咱們這位司兵李參軍,剛上任,屁股還沒坐熱乎呢,就跑到我這折衝府來要府兵名冊了,哈哈!”
他猛地收起笑容,臉上瞬間罩上一層寒霜,眼神變得凌厲而充滿鄙夷:“李參軍,你一個……嗯。”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上下掃視著李驍,“一個靠裙帶關係爬上來的司兵參軍,懂什麼叫戎務?懂什麼叫府兵?折衝府的名冊,那是軍機要務!是你一個乳臭未乾,身上流著胡人賤血的庶子,想看就能看的?”
“胡種庶子,豈懂戎務?”
他最後這句話,聲音不大,卻諷刺拉滿。
廳內幾個校尉也發出壓抑的嗤笑聲。
李驍身後的翼青牙兵們,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冰冷,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刀柄。
孫二狗額角青筋暴跳。
李驍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彷彿那惡毒的辱罵是吹過耳邊的風。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安崇武,重複道:“本官再說一遍,交出名冊。”
“不交!”
安崇武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盤亂跳,他霍然起身,魁梧的身軀帶著壓迫感。
“李驍!你少拿什麼司兵參軍的架子來壓我,老子是朝廷欽命的折衝都尉,也配來我折衝府指手畫腳?想要名冊?行啊!”
他獰笑一聲,指著廳外黑沉沉的校場。
“看到校場那杆旗沒有?那是老子祖上傳下來的馬槊,重六十八斤,你能把它從土裡拔出來,扛著走上三步,老子二話不說,名冊雙手奉上,否則,立刻給老子滾出去!”
他身後的校尉們鬨笑起來,充滿了惡意。
那杆插在校場中央兵器架旁的祖傳馬槊,槊杆粗如兒臂,通體烏黑油亮,槊尖寒光閃閃,一看就非凡品,更是安家武勇的象徵。
別說拔出扛走三步,尋常壯漢想撼動都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驍身上,等著看他如何下臺。
李驍的目光,終於從那囂張的安崇武臉上移開,落在了廳外校場那杆矗立的烏黑馬槊上。
他沒有憤怒,沒有爭辯,甚至沒有再看安崇武一眼。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邁開步子,一言不發地走出了燈火通明的正廳,踏入了外面漆黑寒冷的校場。
寒風呼嘯,吹動他單薄的衣袍。翼青牙兵們緊隨其後,如同沉默的黑色潮水。
李驍徑直走到那杆祖傳馬槊前。
槊杆深深插入夯土之中,紋絲不動。
他伸出右手,握住了那冰涼粗糲的槊杆。
安崇武和幾個校尉也走到了廳門口,抱著胳膊,臉上掛著看好戲的嘲弄笑容。
李驍握緊了槊杆,手臂肌肉瞬間賁起,腰背如同拉滿的強弓。
他低喝一聲,不是驚天動地的怒吼,而是一種凝聚了全身力量的悶哼。
“起!”
烏黑的槊杆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呻吟,沉重的槊頭猛地從夯土中被拔了出來,帶起一蓬塵土。
李驍的手臂穩如磐石,將那杆沉重的祖傳馬槊,穩穩地提在了手中。
安崇武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然而,李驍的動作並未停止。他沒有嘗試去扛它走三步。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李驍左手閃電般探向自己腰間。
“嗆啷!”
一道清越的刀鳴劃破校場的死寂!
那柄纏著粗布的橫刀再次出鞘!
這一次,刀身在昏暗的燈光下,似乎不再是完全的灰濛,隱隱透出一絲內斂的、冰冷的青灰色光澤。
刀光如電!
沒有半分猶豫,李驍雙手握刀,高高舉起,對著那杆被他提在右手中,安家引以為傲的祖傳馬槊槊杆中部,狠狠劈下。
“咔嚓!!!”
一聲刺耳欲聾、令人心膽俱裂的爆裂脆響!
火星四濺!
在安崇武目眥欲裂的注視下,在那幾個校尉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杆粗如兒臂,烏黑油亮,傳承數代的堅硬槊杆,如同脆弱的枯枝,被李驍手中的橫刀,硬生生地從中劈斷。
沉重的槊頭“哐當”一聲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李驍手中,只剩下半截光禿禿的槊杆,斷口處木茬猙獰。
死寂。
比剛才司兵衙署更徹底的死寂。只有寒風呼嘯著刮過空曠的校場,捲起地上的塵土和那半截斷槊杆上飄落的木屑。
李驍隨手將那半截槊杆丟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抬起手中那柄青灰色光澤流轉的橫刀,刀尖斜指地面,目光平靜地轉向廳門口,看向面如死灰、身體微微顫抖的安崇武。
“名冊。”
李驍的聲音,在死寂的校場上,清晰地響起,不帶一絲波瀾,卻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壓迫力。
“現在。”
安崇武的嘴唇哆嗦著,看著地上那斷成兩截的祖傳馬槊,又看看李驍手中那柄閃爍著不祥青灰色光澤的橫刀,再看看他身後那群如同擇人而噬的兇悍牙兵。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瞬間澆滅了他所有的酒意和傲慢。
要知道一趕上好的馬槊,其工序製造無比繁瑣苛刻,效果也是相當的好,尤其是其杆,要知道這也是上過戰場的,並且也曾受過刀劈斧砍,卻只留下微弱的印子。
如今卻,被一刀斬斷!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最終,所有的屈辱、憤怒、驚駭都化為了頹然。
他彷彿一瞬間被抽乾了力氣,對著身邊一個同樣面無人色的校尉,艱難地揮了揮手,聲音嘶啞乾澀。
“去……去把名冊……副本……拿來……給李參軍。”
【PS作者發言:特此感謝伊澤瑞喵的打賞,感謝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