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動作優雅依舊,但那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洩露了她內心的波瀾。
片刻,一個風塵僕僕、穿著全身明光鎧的精悍漢子,在侍女的引領下,把兵器卸掉。
低著頭,腳步放得極輕,幾乎是踮著腳尖走了進來。
正是快馬加鞭、一路不敢有絲毫耽擱的親兵。
他身上還帶著戈壁的風沙和汗味,一進門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頭深深埋下,不敢抬起半分。
“小人,奉瓜州大營趙軍吏之命,有十萬火急口信,親呈夫人。”
他的聲音帶著長途奔波的沙啞和深深的敬畏,身體微微發抖。
“說。”
王夫人只吐出一個字,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落在親兵的頭頂。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將趙軍吏交代的話,一字不差,如同背書般清晰地複述出來。
“稟夫人,趙軍吏命小人稟報,那個涼州李家的庶子李驍,他沒死在戈壁灘上,他來了。”
“趙軍吏為了穩住他,讓他進了赤水軍跳蕩營,就在瓜州。”
說完,他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啪嗒!”
王夫人手中那盞名貴的定窯白瓷茶盞,失手滑落,掉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碧綠的茶湯潑灑出來,瞬間在深色的地毯上洇開一大片刺眼的溼痕。
幾片翠綠的茶葉粘在光潔的地毯絨毛上,顯得格外狼狽。
整個暖閣的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侍女猛地抬起頭,她下意識地上前半步,想要去扶茶盞,卻又硬生生止住,擔憂地看向主母。
書房內一片死寂。
她捏著的手指,微微顫抖。
嘴角那絲慣常的,掌控一切的笑意徹底僵住凝固,然後一點點扭曲,最終化為蘊含著滔天怒火與刻骨毒怨的笑容。
王夫人的身體,在茶盞落地的瞬間,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燭火跳躍,她那張保養得宜,如同玉雕般的臉上,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一片煞白,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
精心描繪的柳葉眉下,那雙總是帶著三分笑意,七分算計的漂亮眼睛裡。
此刻只剩下冰冷,凝固的驚愕。
隨即,驚愕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陰鷙與怨毒所取代。
那怨毒,濃烈得如同實質,讓整個暖閣的溫度都驟然下降。
“他,沒死。”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一種刮骨鋼刀般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
“跳蕩營,瓜州。”
她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個詞,像是在咀嚼著什麼令人作嘔的東西。
她猛地轉身,面向牆壁上懸掛的一幅涼州及河西輿圖,胸膛劇烈起伏,那身華貴的錦緞長裙也隨之波動。
良久,她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和那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眼神重新變得冰冷,銳利,充滿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