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臉上都沾滿了汗水和塵土,眼神裡除了疲憊,還有一種被強行壓榨到極限後的茫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凝聚感。
至少,他們不再像最初那樣,是一盤散沙了。
“今天,練到這裡。”
李驍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濃重的疲憊,但那股冷硬依舊。
明天,寅時三刻,此地集結!
遲到者,鞭二十。
“啊?”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哀嚎和倒吸冷氣的聲音。
寅時三刻,天都還沒亮,還要鞭二十,這簡直是酷刑。
“有意見?”
李驍嘴角那猙獰的傷疤向上扯動了一下,露出一抹比西風更冷的笑意,目光如同冰錐刺向哀嚎聲最大的幾個。
“不想練,可以。”
新卒考核就在眼前,老子現在就送你們去軍需官那裡報到,看他給你們安排什麼‘好’去處。
或者,他右手輕輕摩挲了一下“斬機”冰涼粗糙的刀柄。
“誰想試試老子的刀還快不快?”
所有的哀嚎和不滿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癱倒在地上的人掙扎著爬起來,看向李驍的眼神裡,恐懼和敬畏更深了一層,甚至帶上了一絲認命的麻木。
李驍不再看他們,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緩慢而沉重地走向屬於他這個新晉隊正的軍帳每一步。
獨眼老兵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那片陰影,佝僂著背,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影子,無聲無息地站在那裡。
他那渾濁的獨眼,在李驍經過時,似乎極其短暫地在他拄著刀,因劇痛而微微痙攣的右手上停留了一瞬。
李驍的腳步沒有停頓,徑直走進了軍帳的黑暗處。
撲通。
當窩棚那扇搖搖欲墜的破門板在身後合攏的剎那,李驍再也支撐不住,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土牆,身體順著牆壁緩緩滑落,最終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黑暗中,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腑撕裂般的疼痛,冷汗從額角,鬢邊瘋狂湧出,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左臂的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衝擊著他的神經,右肩傷口更是傳來火燒火燎的灼痛。
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舞,耳朵裡嗡嗡作響。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呻吟,終於從他緊咬的牙關裡洩出。
他死死攥著“斬機”的刀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彷彿那是唯一能支撐他不徹底倒下的錨點。
黑暗中,他劇烈地喘息著,像一條瀕死的魚。過了許久,那令人窒息的劇痛才稍稍退潮,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無處不在的鈍痛。
他摸索著,用還能動的手,從懷裡掏出那塊赤水軍跳蕩營新卒左隊隊正牌。
李驍,指尖感受著上面凹凸的刻痕,冰冷的金屬觸感似乎帶來了一絲奇異的慰藉。
五十條命,五十個和他一樣掙扎在泥濘裡的可憐蟲,五十把需要他親手磨礪,淬火的刀。
他靠在冰冷的土牆上,閉上眼。黑暗中,涼州李府雕樑畫棟的陰影,王氏怨毒的眼睛、李承業那張驕橫跋扈的臉,戈壁灘上刺客冰冷的刀鋒,軍需官臨死前絕望的嚎叫,老胡商意味深長的告誡,趙衝審視的目光。
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瘋狂旋轉,交織,碰撞!
最終,所有的畫面都匯聚成一個冰冷而堅定的念頭,如同烙印,深深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活下去!
帶著這五十個人,一起活下去!
在這步步殺機的軍營裡,殺出一條血路!
用敵人的頭顱和鮮血,鋪就通往復仇和“榮耀”的階梯。
黑暗中,李驍那隻緊握刀柄的右手,指節再次發出咯咯的輕響。
他緩緩睜開眼,瞳孔深處,那兩點冰冷燃燒的火焰,在濃重的疲憊和痛苦之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燒得更加幽深、更加熾烈。
夜,還很長。
而明天寅時三刻的號角,很快就會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