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走上前，伸出那隻佈滿厚繭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蘇白的胳膊，將他從九十度的躬身中，硬生生地扶了起來。
那手掌的力道，沉穩而有力。
“朕知道，這不全是你的錯。”
朱元璋的聲音，已經聽不出絲毫的怒意，只剩下一種歷經風霜後的疲憊。
他的目光，也從蘇白的臉上移開，投向了遠處那座依舊在熊熊燃燒的磚窯。
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明暗交替，將他眼角的皺紋勾勒得愈發深刻。
“你是個聰明人。”
“這些東西拿出來，意味著什麼，你比誰都清楚。”
朱元璋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他看著蘇白。
“你心裡有顧慮，對不對？”
蘇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
“你怕功高震主？”
“還是怕這通天的本事，會給你自己，給你這桃花縣，招來殺身之禍？”
朱元璋一字一句地問道，每一個問題，都精準地敲在了蘇白的心坎上。
這些，確實是他一直以來藏在心底，不敢輕易示人的根本原因。
看到蘇白沉默，朱元璋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沒有再逼問下去，反而是鬆開了扶著蘇白的手，轉身背對著眾人。
他仰起頭，看著被窯火映得有些發紅的夜空。
“朕這一輩子，見過太多太多的人了。”
朱元璋的聲音悠悠響起，帶著一股濃濃的追憶。
“有的人，為了活命，什麼都肯幹。”
“有的人，為了權勢，連親爹親孃都能賣。”
“也有的人，明明有經天緯地之才，卻總想著找個地方躲起來，過自己的安生日子。”
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一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蘇白聽的。
然而，朱元璋卻沒有回頭。
他只是伸手指了指這片熱火朝天的窯院，指了指遠處桃花縣城的萬家燈火。
“蘇白，朕問你。”
“這大明江山，是誰的？”
這個問題，問得沒頭沒尾。
朱標和馬皇后都愣住了。
大明江山，自然是您老朱家的啊！
這還用問嗎？
蘇白同樣有些意外，但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著這位帝王話語背後的深意。
朱元璋似乎也沒有期待他的回答。
他緩緩地，緩緩地搖了搖頭。
“這大明，是朕一刀一槍，從蒙古韃子手裡搶回來的。”
“是朕帶著一幫淮西的窮兄弟，用命換來的。”
“可這江山……”
朱元璋的聲音，忽然沉了下去。
“它不姓朱。”
此言一出，朱標臉色煞白，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那幾名護衛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手裡的刀都快握不住了。
這種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那是誅九族的大罪！
可偏偏，說出這句話的，是這大明江山的主人！
朱元璋沒有理會身後眾人的驚駭。
“它姓的是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的百姓！”
“是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刨食吃的莊稼漢，是那些走街串巷，只為混一口飯吃的小商販！”
“是那些守衛邊疆，馬革裹屍的兵卒！”
“是這大明境內，每一個活生生的人！”
朱元璋猛地轉過身，那雙渾濁卻又銳利無比的眸子，再一次鎖定了蘇白。
他的情緒，再次變得激動起來，卻不再是憤怒，而是一種發自肺腑的，沉重無比的責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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