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臣,也敢問陛下一句。”
“您覺得,這個東西,如果不是今日機緣巧合,被您親眼看到……”
蘇白伸手指了指那仍在不知疲倦轉動的水車,又指了指那遍佈田間的溝渠竹管,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我,可能遞得上去嗎?”
朱元璋聞言,整個人如遭雷擊,猛地一頓。
他所有準備好的呵斥,所有醞釀好的怒火,在這一瞬間,被這句話堵得嚴嚴實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是啊,遞得上去嗎?
他朱元璋是乞丐出身,一路從死人堆裡殺出來的皇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他親手建立起來的王朝,遠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般鐵板一塊。
當初為了打天下,他封了多少公侯,許了多少諾言?
那些跟著他打江山的淮西勳貴,如今一個個盤踞在朝堂內外,他們的根系,早已如同老樹盤根,深深扎進了大明的每一寸土地裡。
應天府的奏章,要經過中書省。
中書省的宰相,是胡惟庸。
胡惟庸背後,又是誰?
一層層,一環環,如同蛛網,密不透風。
蘇白這套東西,是什麼?
是讓貧瘠土地長出糧食的根本,能讓一個家族世代興旺的命脈!
物以稀為貴。
而糧食,這關乎天下人命脈的東西,更是貴到了極點!
朱元璋幾乎可以想象得到。
如果蘇白的奏章真的遞了上去,它會先到布政使司,然後被某個聰明的官員扣下。
緊接著,會有無數的豺狼聞著腥味撲上來。
他們會威逼利誘,用盡一切手段將這套技術的圖紙和蘇白這個人,都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裡。
然後他們會把這項技術變成自己家族的私產,用它來兼併土地,積蓄財富,培養私兵。
緊接著再壟斷糧食的產出,操控糧價。
到了那個時候,糧食還是一樣的天價,甚至更高。
天下受苦的百姓,依舊在受苦。
而朱元璋自己這個遠在應天府的皇帝,或許只會收到一份語焉不詳的奏報,說某地某縣令,嘗試農法改良,略有小成。
至於其中的核心,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想到這裡,朱元璋的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一股冰冷的怒意從心底最深處升騰而起。
這股怒意,不是對蘇白,而是對他麾下那些貪得無厭的臣子!
蘇白說得沒錯。
這東西,如果不是咱親自來看,親自來問,恐怕早就成了某些人藏在陰暗角落裡,用來蛀空大明江山的工具了!
這小子,不是不想報,而是不敢報,也不能報!
蘇白不是在藏私,他是在保護這個東西!
想通了這一層,朱元璋胸中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奈。
他自以為掌控天下,卻連一個小小縣令的利民之法都無法直達天聽。
何其諷刺!
“哼!”
朱元璋又是重重一聲冷哼,但這聲冷哼裡,卻再沒了之前的怒意,反而多了殺伐決斷的霸道。
他抬起眼,盯著蘇白。
“有什麼好擔心的?”
朱元璋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有咱在,咱就不信!”
“那些個腌臢貨色,他們還能反了天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