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過田埂，帶著禾苗獨有的清新氣息。
然而，此刻這片堪稱奇蹟的田野上，氣氛卻凝固到了冰點。
朱元璋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肌肉正在不受控制地抽動，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戎馬半生，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什麼樣的大風大浪沒見過。
這輩子，還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想把一個人的腦子撬開看看，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
好幾天！
一家人，不歇氣地幹上好幾天！
這他孃的叫……挺麻煩？！
那什麼叫不麻煩？
揮揮手就從地裡長出來嗎？
朱元璋胸口劇烈起伏，剛剛被蘇白那番春風吹又生的歪理給勸下去的火氣，此刻蹭的一下，又躥起了三丈高。
他感覺自己的拳頭，硬了。
旁邊的馬皇后也是一臉的哭笑不得。
她輕輕拉了拉自己丈夫的衣袖，生怕他一怒之下，真的把這個膽大包天的縣令給當場捶死。
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這說話的方式，實在是太容易讓人血壓升高了。
而站在一旁的朱標，則是經歷了一個更為複雜的心路歷程。
最開始，他是和自己父皇一樣的震驚和錯愕。
可當看到蘇白那一本正經，真的在為耗時好幾天而感到為難般的表情時，一股荒謬感油然而生。
隨即，差點沒忍住，當場笑出聲來。
他默默地轉過半個身子，用寬大的袖袍擋住了自己的臉。
一個白眼，在誰也看不見的陰影裡，悄然翻過。
蘇兄啊蘇兄。
幾年不見，你這本事見長，裝的本事，更是已經登峰造極了！
朱標在心裡瘋狂吐槽。
他太瞭解蘇白了。
這傢伙，就是故意的。
明知道父皇口中的麻煩，指的是國家層面的施工難度和資源消耗。
卻偏偏要用一個農戶家庭的視角來回答。
三五個壯勞力，花費數日功夫，就能為自家的幾畝地換來一個旱澇保收的未來。
這哪裡是麻煩？
這簡直是天大的恩賜！
是足以讓天下任何一個農戶，都願意焚香禱告，磕頭泣謝的無上福音！
可從蘇白嘴裡說出來，卻成了一件挺麻煩的苦差事。
朱標敢肯定，蘇白就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凸顯這套灌溉系統究竟有多麼簡單，多麼親民，多麼容易普及。
只是這方式，未免也太氣人了點。
吐槽歸吐槽，朱標的內心，卻被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洶湧的震撼所填滿。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在月光下連綿不絕，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的碧綠田野。
一眼，望不到頭。
將剛才蘇白的話代入進去，朱標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了一幅無比清晰的畫面。
無數的百姓家庭，父子、兄弟、鄰里，就在這片土地上，扛著鋤頭，抬著竹管，有說有笑地忙碌著。
他們或許會流汗，會感到疲憊。
但他們的臉上，一定洋溢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和希望。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流下的每一滴汗水，都是在為自己，為子孫後代，構築一道堅不可摧的生存防線。
而這一切的締造者，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懶洋洋，說話氣死人的蘇兄。
朱標的心頭，猛地一熱。
想到這裡，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他看向蘇白的眼神，徹底變了。
那不再是看一個有才華的故友，而是在看一個足以撬動時代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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