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述慶嘿嘿一笑,不以為然地道:“雨辰下部隊也是這個規矩,有什麼吃什麼,軍官士兵伙食一樣。說來這樣也好,和兵士們一個鍋裡攪馬勺,他們自然會為你賣命。就連兄弟原來的胃病,似乎最近也好了不少。”
兩人拉著手哈哈大笑,又開始並肩散步,途中經過的第九師官兵不時地向林述慶敬禮,他也一一地認真還禮。
黃興問道:“頌亭兄,在雨辰手下這些日子,感覺如何?”林述慶微笑道:“從別人上司變成下屬,感覺也沒那麼壞,可能我天生就是應該聽指揮的。這些日子鎮軍改編以來,我先是帶著幾個團在臺兒莊一線駐守,和津浦路上的北軍對峙。才換防下來,又率領東進支隊去蘇州……這樣也好,要是雨辰把我放在司令部裡供著,我可受不了。”
黃興有些默然,又抬頭看了一眼那幾列軍車。以百為單位的軍馬軍騾正在馴服地踩著跳板進火車車廂,車站中多了這些動物的嘶鳴聲,倒是熱鬧了很多。
他淡淡道:“你們東進支隊,這次來了多少部隊?”
林述慶先是一愣,隨後笑道:“這本來也是軍事機密,但瞞誰也不能瞞克強兄你,東進支隊兩個團,再加一個七十五毫米野炮營,還有一些其他附屬部隊,快六千人的樣子。”
黃興搖頭,神色很有些嚴肅:“頌亭兄,你我兄弟,有些話我說出來就不顧忌什麼了。雨辰手下有如此雄厚的實力,自然在江南這個地面,他可以隨心所欲,我南京的部隊不足以抵擋他。他的巧電也是打著弔民伐罪的旗號,我這些部隊也沒有心思起抵抗他的念頭。說句實話,我這裡許多要裁撤的部隊,還指望雨辰收容呢!所以今天我也只是來看看,沒有阻擋你們行動的打算。”
他眼光沉沉,看著那些穿著黃軍裝的虎狼之士將這個車站擠得滿滿的,黃興最後喟然長嘆:“雨辰我也見過,很跋扈的一個青年。現在是全國漸次統一的局面,他卻完全不顧中央的政令軍令,到處自行其是,這不是軍閥還是什麼?全國人心思定,他卻偏偏這麼一意孤行,就算他在江北的作為都是對民生有利,但最後在舉國的壓力下,怕他到時還是身敗名裂的結局啊!他還年輕,頌亭兄得空還是勸他兩句才好。”
林頌亭在心裡苦笑,勸雨辰?他心裡不知道有多少主意,為人也當真有些乾綱獨斷的意思。自己既不是青軍會成員,也不是他核心小***那些上海起家的人物當中的一個。雖然依然可以帶兵,待遇也頗崇高,但是這些決策的事情,是輪不到他發言的。
話又說回來,他現在算是明白了,什麼民國,還不是靠手上實力說話!袁世凱有北洋軍十萬,所以坐上了全國大總統的寶座。雨辰現在有強兵七萬,餉械足備,未必就不能在江南和袁世凱分庭抗禮。至於全國統一……現在各省都督林立,誰不是自行其是,哪點又有獨立的樣子了?只有黃興這個老天真,袁世凱一道命令下來,就自己忙不迭地讓地盤裁軍了。
兩人正相對無言的時候,一個第九師的參謀快步朝林述慶跑了過來,胸口的青軍會徽章佩戴得端端正正。他立正敬禮:“報告副師長,部隊已接近登車完畢,就等副師長馬上命令發車了!”
林述慶回頭朝黃興歉意地一笑,朝他敬禮表示告別的意思。又朝那參謀大聲問道:“陳山河的第二師現在應該到哪裡了?”
參謀想也不想大聲回答:“根據他們行程推斷,這個時候第二師湯斯靈支隊應該到了常熟一線了!”
林述慶笑道:“好,咱們趕上去,別讓陳山河先得了便宜。蘇州,一定要咱們第九師的部隊先開進去!”。
黃興看著林述慶漸漸去遠,上了火車,突然覺得這個以前的老朋友似乎已經不是和自己一路的人了。
火車一聲長鳴,載著第九師的六千士兵,向蘇州馳去。
在北方,接到巧電的民國中央上下,除了憤怒還是憤怒。同盟會的急進派被打倒,這對袁世凱來說自然是件好事,可是誰也不想蘇南這個果子在幾方激鬥之後,最後還是落到雨辰的口裡去啊!
雖然最近北京的春意漸濃,大借款的事情也漸漸有了眉目,但是袁世凱的心情仍然是一片陰霾。他就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佈置的幾個棋子,在紙面上看來也頗為高明,可是雨辰就是能料在前面,巧妙地利用看起來是突然發生的事情借力打力,巧妙地化解開去,而且還能撈點好處?
而且袁世凱還發現,雨辰根本沒有把這個中央權威放在眼裡。安徽抗拒倪嗣沖在前,未等中央命令兩路出兵吞併蘇南在後。現在他的一萬多部隊,怕已經是在蘇州城四周了!他們離上海如此之近,誰又知道他會不會進兵上海,把陳其美趕走,自己取而代之?相比之下,雖然陳其美也讓他討厭,他倒是寧願陳長久地待在上海了。
這些事情的發生,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袁世凱很是苦惱,但是並沒有喪失對付雨辰的信心,對這些在宦海政潮裡面廝殺出來的人物,論起毅力和耐心來,都不是那些一時滿腔熱血的青年人比得上的。
袁世凱這些日子並沒有到總統府辦公,他在全國正式大選之前,原來只盯著三件事情。一是分化同盟會的勢力,二是編練新的軍隊,三是借款。現在同盟會的勢力業已分化,急進派受到嚴重打擊。黃興老實地在裁撤軍隊,宋教仁在京滬之間忙著毀黨造黨的工作,還有立憲派的一幫人物組織了共和黨在幫著他搖旗吶喊,這些事情算是大局已定了。
借款的事情也有著落,一貫支援他的四國銀團背後的外國勢力,因為江南的局勢變幻,已經加緊了大借款的進行,而且最近前期的墊款支付也頗順利,將來借款完成,說不定還會在兩淮藉著鹽稅的事情,牽制雨辰的勢力。
現在他唯一關心的就是老北洋的補充和新軍隊的建立。這個可是關係著對付雨辰的命脈,他算是明白了,沒有軍隊,沒有強過雨辰的軍隊,單靠中央的命令威權,是很難讓他屈服的。
當楊士琦趕到總統府的時候,看到袁世凱正在悠閒地釣魚,本來神色有些擔憂的他,卻禁不住會心微笑了。
袁世凱丟下了釣竿,又摘下頭上的小帽子,朝楊士琦笑道:“杏村,你來啦。坐!我家居無聊,在這裡釣釣魚,似乎也有些當年在洹上的野趣呢。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卸下煩心的國事,回到彰德享我那悠遊之福啊。”
看袁世凱說得恬淡,楊士琦也只有賠笑。自然有從人給他拿來椅子,又佈置茶點。兩人坐下,對視一眼,又會心微笑。
楊士琦喝了一口茶:“本來這些日子不見總統到府,我還有些擔心總統排解不開。今天推了部裡的事情,特地來看看總統。現下見總統這個樣子,屬下是完全放心啦。看來總統已經胸有成竹,也不用我多說什麼了。”
袁世凱哈哈大笑道:“我又胸有成竹什麼了!只是覺得自己對南方那小子毫無辦法,所以乾脆丟開不想,鎮之以靜。看看他到底能翻出多大浪花來罷了。”
楊士琦拍掌讚道:“就是這句鎮之以靜!總統果然是大見識,大人物!前些日子,皙子那個條陳,我就覺得有些操切。現在北方局面草創,怎麼經得起這些大動作?我們自己實力不穩固了,就想著出拳頭去打人,人家自然可以不把你放在眼裡。說實在的,現在中央地方名分已定。咱們就隨雨辰在江南鬧騰,咱們各地力求平靜,不讓雨辰有什麼空子可鑽。等到咱們實力足了,到時候藉著中央大義,泰山壓頂一般地推過去,雨辰還不束手就縛嗎?”
他又換了口氣:“其實皙子那個條陳,還是極高明的。對付雨辰就是要先剪其羽翼,然後再攻其腹心……就是時機不大對。皙子畢竟閱歷還淺一點,還希望大總統莫要怪他。”
袁世凱摸著自己光頭呵呵笑道:“我怪他什麼了?採取條陳的是我,下命令的是我,關皙子什麼事情!這些日子皙子慚愧,有些避不見我的樣子。杏村,你得空還要勸勸他,說我袁某人以後還少不了他的幫忙,切莫自誤了。”
說到後來,他有些感慨:“雨辰也算是一代人傑啊!當初才佔據上海,就很顯出些不凡來。現在竟然逼得我這個老傢伙束手無策!將來的日子,可真是未可限量哪。”楊士琦微微冷笑,只是說了一句:“他得罪的人也未免太多了。”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袁世凱才起身道:“杏村,有件事情麻煩你辦一下,雨辰善於利用輿論,咱們以前在這事情上吃了不少的虧。現在我拿筆錢出來,由你掌握,要辦報館也好,要津貼那些主筆也好。總之在輿論上面,咱們不能再一面倒地吃虧啦。”
他目光突然凌厲了一下:“就算鎮之以靜,也不代表咱們什麼事情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