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體疲憊得像散了架,可腦子卻異常清醒。昨晚的驚魂未定,加上對“邪煞”二字的沉重認知,像兩股擰緊的弦,繃得神經生疼。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墜,可意識卻在黑暗中異常活躍,翻來覆去,怎麼也沉不進夢鄉。
“廷哥……”旁邊傳來波仔壓得極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聽你說得那麼邪乎……可我看咱爺一出手,那坐了一宿的老梆子不就乖乖躺下了?好像……也沒那麼嚇人嘛?”
我還沒開口,另一側傳來大頭的聲音,他也醒著:“你懂個屁!那是白天!陽氣重!有些東西,非得等到夜裡,陰氣上來了,才顯出真章!”他的聲音裡也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是啊,”我介面道,望著屋頂模糊的輪廓,“剛才只是封棺鎮魂,暫時壓住了。那邪煞……還在裡頭憋著呢。今晚……才是見真章的時候。”
“邪煞……”波仔嘀咕著,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翻了個身,“棺材板都用那什麼馬王釘釘死了,紅繩子捆得跟粽子似的,它還能破棺蹦出來不成?”他的語氣裡帶著點強裝的輕鬆,但更多的是對未知的茫然。
我和大頭都沒再說話。黑暗中,只有三人粗重不一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疲憊終於壓倒了緊繃的神經,意識沉入了混沌。
再睜眼時,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下午五點多了。睡了幾個鐘頭,精神勉強恢復了些,但心頭那塊石頭,卻隨著天色漸暗,愈發沉重起來。
晚飯吃得簡單而沉默。因為昨晚的變故,原本該有的白事酒席也取消了。院子裡只剩下逝者的直系親屬和幾個幫忙的本家,加上我們仨和爺爺,不足二十人。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那些生肖犯衝的親戚,早已被安排去了鄰居家避煞。
走出屋子,爺爺已經佈置好了一切。法壇肅立,香燭搖曳。一條通體烏黑、眼神警惕的大狗被拴在法壇邊,不安地低吠著。最詭異的是靈堂裡——三隻羽毛鮮豔、雞冠高聳的大公雞,竟然就那麼安安靜靜地蹲在棺材前的地上!沒有綁縛,沒有驅趕,彷彿被無形的力量定在了那裡,連人走近都紋絲不動。爺爺的手段,愈發顯得深不可測。
靈堂外的坪地上,一個巨大的八卦圖案用雪白的石灰勾勒出來,在暮色中格外醒目。但讓我心頭一跳的是那太極中心——陰陽魚眼的位置,一邊鋪著灰撲撲的灶灰,一邊鋪著雪白的糯米!這……這不合常理啊!太極講究陰陽調和,可灶灰和糯米都是至陽之物!這豈不是陽上加陽?再看八卦陣的八個方位,各插著一根削尖的桃木樁,樁頂似乎還嵌著半枚銅錢……
這格局……我猛地想起《乾坤陰陽術》裡提到的“八門金鎖陣”,但書上記載的陣法講究陰陽平衡、五行流轉,用以疏導陰邪,驅散煞氣。眼前這陣法,卻以雙陽為基,桃木(純陽)為引,銅錢(陽氣)鎮位……這簡直是烈火烹油,剛猛至極!對付邪煞這種詭譎之物,真的不會過猶不及嗎?
我忍不住走到爺爺身邊,低聲提出了心中的疑慮。爺爺正閉目養神,聞言只是微微睜眼,渾濁的目光掃過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我自有分寸。別多問,按吩咐做。”
天色徹底黑透,濃墨般的夜色吞噬了最後一絲天光。山風嗚咽,蟲鳴悽切,整個豹霧村死寂一片,彷彿一座巨大的墳墓。七點整,爺爺站起身,走向法壇。
他先端著一碗粘稠的桐油,走到靈堂西側的空地。碗裡浸著一根小指粗的燈芯。他將碗放在一張方桌正下方,然後招呼波仔:“波伢子,過來。”
波仔趕緊湊過去。
“你坐這兒,”爺爺指著桌下,“守著這盞燈。記住,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哪怕天塌下來,你屁股都不能離開這張凳子!眼睛給我盯死這燈芯!要是看到‘火焰子’(火苗)變弱了,快滅了,就給我大口、用力地對著它吹氣!吹!有多大勁使多大勁!這盞燈,絕對不能滅!明白沒?”爺爺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
波仔一臉懵:“啊?吹氣?那不是一吹就……”話沒說完,就被爺爺打斷:“照做!別問!”
波仔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問,乖乖搬了個小矮凳,蜷著身子鑽到了桌子底下。爺爺又拿出一捆紅繩,繞著四個桌腳,密密匝匝纏了好幾圈,像佈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接著,爺爺走向大頭,從懷裡掏出那顆……軟殼雞蛋!正是早上破瓦時,瓦碎蛋不碎的那顆!
“魁伢子,你拿著這個,”爺爺把雞蛋塞到大頭手裡,“守在黑狗邊上。你的眼睛,給我盯死靈堂裡那三隻雞!只要有一隻雞還老老實實蹲在那兒,你就別動!如果……我是說如果,三隻雞都飛跑了,你就立刻!馬上!把這顆蛋,塞進黑狗嘴裡!讓它吞下去!記住了?”
大頭看著手裡這顆透著詭異的軟殼蛋,又看看靈堂裡那三隻安靜得不像話的公雞,用力點了點頭,攥緊了雞蛋,站到了躁動不安的黑狗旁邊。
最後,爺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指了指牆角那半袋沒用完的石灰:“封門,會吧?”
“封門……”我心裡咯噔一下。這可不是平時練習!這是實戰!在《乾坤陰陽術》裡,“封門”是封鎖生門、隔絕邪煞退路的關鍵一步,需要極高的專注力和對時機的精準把握!我手心瞬間冒汗,“會……會是會,只是……”
“只是什麼?”爺爺眉頭一皺,“教你的都餵狗了?”
“沒忘!都記著!”我趕緊挺直腰板。
“記著就行!”爺爺不再廢話,指著八卦陣“生門”的方位,“去那兒守著!聽我號令!”
我深吸一口氣,提起那半袋沉重的石灰,走到生門的位置站定。冰冷的石灰粉末隔著袋子傳來寒意,夜風吹過,捲起地上的塵土,帶著一股山雨欲來的肅殺。
七點十五分。萬籟俱寂,連蟲鳴都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
爺爺站在法壇前,點燃三炷高香,插入香爐。青煙筆直上升,在死寂的空氣中顯得格外詭異。他又拿起一疊黃符,口中唸唸有詞,是艱澀難懂的“話八句”(法訣咒語)。隨著咒語聲起,他手腕一抖,將符紙穩穩插在手中的銅錢劍上!
“動了!動了!”桌子底下,突然傳來波仔變了調的驚呼!
我心頭一緊!還沒等我扭頭去看,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毫無徵兆地襲來!彷彿數九寒天的冰水兜頭澆下,瞬間浸透骨髓!我忍不住打了個劇烈的寒顫,牙齒都“咯咯”作響!
緊接著,波仔的聲音帶著哭腔再次響起:“要滅!要滅了啊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