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我列個單子,你幫我把這些東西施捨出去。”
“這可是……這可是……”
“對,這是全部家底。都捨出去,周圍的寺廟、幾戶窮人家,都有份,你和迎兒也有,今天就要舍完。”許氏頓了一下,“這是給你們家老爺祈福,希望菩薩能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六
與許多世襲軍戶一樣,百戶趙瑛並不帶兵,平時也不入營訓練,更沒上過戰場,每年向上司交納例銀,換得一身輕鬆,從此按時來衛所點卯,白領國家俸祿,年輕時也曾心存不安,想要殺敵報國,自從父親過世之後,想法也就淡了。
點卯之後,趙瑛去找衛所裡相熟的軍官,追討幾筆欠債,還了一些銀子,順便打幾句哈哈。
離開衛所,趙瑛走街串巷,兜了一個大圈子,拜訪不少人家,同樣是討債、還錢,有些順利,有些不順,他並不催促,只是一一記錄在冊,各自按下指印,以備日後有據可查。
他最後拜訪的人是結義兄弟孫龍。
孫龍昨晚巡夜,此時正在家中睡覺,聽說趙瑛到訪,立刻爬起來,胡亂洗把臉,親自將客人迎入房內,興奮地低聲道:“有眉目了,城外纓子衚衕的人家報官,說有陌生人在街上給小孩子喂零食,被大人發現之後撒腿跑。小孩子只吃了一口,回家之後昏了多半日。”
趙瑛嗯了一聲,“有勞二弟記掛此事,日後若能抓到此人,一定要狠狠收拾。”
“那是當然。”見義兄不是特別興奮,孫龍稍感困惑,“大哥此來是有事吧?我給你找了牙婆,她那裡有好女子,不到二十歲……”
趙瑛笑著搖搖頭,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包,送到孫龍面前,“這點東西你替我收著。”
孫龍開啟布包,看到裡面是幾塊金子,越發意外,“這是……”
“總之先替我收著,以後若是看到趙家落魄,再還不遲。”
“這是什麼話?大哥年富力強,何來‘落魄’?就算真有那一天,難道我會不管不顧?”
“收下,權當讓我安心。”
孫龍猶豫半晌,勉強道:“好吧,大哥若是回心轉意,想要買個屋裡人,用這些錢正好。”
趙瑛告辭,孫龍送到大門口,心中疑惑不已,可是太困,收好金子,回房又睡,打算明天再去找義兄好好談一談。
七
離開孫宅已近午時,趙瑛在街口僱一輛騾車,走崇文門裡街,然後沿城牆西行,拐到宣武門裡街,一路向北,進宣成伯後牆街,騾夫停車,“老爺,靈濟宮到了。”
靈濟宮是座大觀,供奉二徐真人,在京中信徒頗多,趙瑛給了車錢,不走正門,直奔西邊小門。
他來得有些晚了,西便殿裡的法事將近結束,一眾信徒在殿外林立觀賞,時不時下跪磕頭。
趙瑛混在人群后面,跟著跪拜,目光卻在掃來掃去。
參與做法的道士頗多,將近天黑時,法事完畢,道士們前呼後擁,護送真人離開,信徒們分列兩邊,爭先恐後地往道士們手持的袋子裡放入金銀銅錢。
趙瑛擠在最前面,也往袋子裡扔錢,目光仍在掃視,終於,他看到了目標。
老道周玄亨是靈濟宮弟子,屬於“後擁”者,手裡也拿袋子收錢,碰到熟悉的信徒,或是點頭,或是微笑。
隔著十幾步,周玄亨也看到了百戶趙瑛,收起臉上的笑容,慢慢走近。
趙瑛要捨出手中最後十幾枚銅錢,周玄享卻合上袋口,大聲道:“你想明白了嗎?”
“想明白了。”趙瑛低聲下氣。
“究竟是誰的錯?”
“我的錯。”
周玄亨滿意了,重新張開袋口,看到趙瑛手中的十幾枚銅錢,又皺起眉頭,“這麼少?好吧,心誠就行。”
“手中不得餘錢。”趙瑛將銅錢放入口袋,又往懷裡摸索。
道士們按序前進,周玄享上前一步,讓開身後的道士,靠近趙瑛,專門等他一會,“這就對了嘛,不在乎錢多錢少,而是這份誠心,孝敬神靈,絕不可藏私……”
周圍的信徒紛紛點頭稱是,趙瑛也點頭,右手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左手順勢抓住老道的手腕。
周玄亨初時全沒在意,目光轉向另一位熟人,正要開口打招呼,忽然覺得不對,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趙瑛手裡握著的竟然是一柄匕首。
“你肯定比我心誠。”趙瑛說。
“你、你……放手!”周玄亨喝道,沒感到恐懼,只覺得憤怒,還有不可理喻。
趙瑛卻將周玄亨抓得更緊,“如果真有神仙,理應保護你,我這一刺,你不會死。如果沒有神仙——”趙瑛抬高了聲音,目光中突然露出十分暴怒,“你就是騙子,就是害死我兒子的罪魁禍首!”
“你瘋啦!”周玄亨終於感受到驚恐,努力撤手,卻忘了鬆開手中的袋子,金銀銅在裡面嘩啦直響。
先是周圍的信徒,隨後是正在行進中的道士,接二連三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常,大都以為是一場小糾紛,幾名道士出言呵斥,幾名信徒好言相勸,只有周玄亨本人雙腿開始發軟,他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那就是眼前的百戶真的瘋了。
趙瑛覺得自己很冷靜,想當年,他也是街面上的無賴少年,大架小架打過無數,深知一個道理,以少敵多靠的就是氣勢,如果一開始鎮不住場面,再狠的混混、再大的豪傑也免不了要被群毆。
“不怕死的上來!”趙瑛扭動周玄亨的胳膊,強迫對方轉身彎腰,高舉匕首,狠狠刺下。
老道慘叫一聲,趙瑛又舉起匕首,昂首睥睨,擺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他很多年沒打過架了,如今又拾起街上的一套,依然好用。
斥責的、勸架的、看熱鬧的,無不閉嘴後撤,反倒是稍遠些的人群還在吵吵嚷嚷。
虛張聲勢堅持不了多久,趙瑛大聲道:“諸位聽真,我乃燕山前衛世襲百戶,姓趙名瑛,家住觀音寺衚衕,今日之事都是我一人所為,與他人全無關係。”
趙瑛低頭看一眼周玄亨,老道彎著腰,一隻手在趙瑛掌握中,另一隻手使勁兒去按肩上的傷口。
“自去年冬天以來,南城內外至少有七個孩子吃了陌生人的東西,以致昏迷不醒,都曾受人指點請周玄亨做法,事後五個孩子活了,兩個死了,我兒子是死的那一個,顯然是周玄亨與歹人勾結,一個下毒,一個解毒。”趙瑛要將話說個明白。
“不對!不對!”周玄亨終於回過神來,高聲否認。
“這麼說你是真神仙了?”
“我只是請神,能不能請來,要看你自己是否心誠。”周玄亨還是嘴硬。
“嘿。”趙瑛望見幾名道士手持長棍從遠處跑來。
“讓神仙來救你吧。”趙瑛吐出此行的最後一句話,手中匕首再刺下去。
大明景泰七年十月初九傍晚,燕山前衛世襲百戶趙瑛於靈濟宮偏殿外手刃道士周玄亨,事後轟動全城,當時卻是極簡單的一件事,無論是天上還是地上,都沒有值得一說的異象,風有些冷,血有些駭人,僅此而已。
趙瑛丟掉匕首,大步向外行走,他沒有逃亡的想法,只是不願再站在這裡。
沒人上前阻擋,手持棍棒的幾名道士也沒有追上來。
八
趙瑛本想就近前往刑部投案,半路上被一群兵丁包圍,他沒有反抗,束手就擒,走出一段路之後,發現自己是被送往錦衣衛,直到這時他才想,自己惹出的這場禍事大概不小。
審訊斷斷續續進行了將近一個月,趙瑛將所有刑具都受過一遍,並無隱瞞,將前因後果述說多遍,可錦衣衛並不關心這位百戶為何殺人,只是不停逼問他受何人指使,還有哪些同夥。
趙瑛抱著必死之心,即使痛入骨髓,也沒有供出任何一個人,他也實在沒人可以出賣。
就在他覺得自己將要死在錦衣衛獄中的時候,卻被移送到刑部大牢。
錦衣衛的人從不多說話,刑部的獄吏倒還直白,第一天就對犯人說:“錦衣衛下手雖狠,但是在那裡你還有三分辯白求生的機會,到了這裡,那就是定下死罪,等著砍頭了。算你幸運,錯過了今年秋斬,要在這裡多吃一年牢飯。可這飯怎麼吃法,是硬是軟、是冷是熱,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明白嗎?”
趙瑛明白,卻不搭理獄吏,合衣倒下,呼呼大睡。
趙瑛以為自己又要受苦,結果卻出乎意料,他是死囚,單住一間牢房,沒有床,地上鋪的乾草倒還厚實,飯食粗劣,竟能吃飽,只是天冷,他沒有禦寒棉衣,唯有蜷成一團苦捱。
十餘日後,趙瑛迎來一位探望者。
自從義兄闖禍,孫龍一直想法救援,可他位卑職低,在錦衣衛說不上話,直到趙瑛被送到刑部,他才有機會上下打點,減不了罪名,起碼讓義兄在獄中少受些苦。
趙瑛已經脫形,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孫龍看一眼就哭出來,趙瑛倒不在乎,笑道:“兄弟別挑禮,我現在起不了身。”
“大哥,你可闖下大禍了,靈濟宮那天正為當今聖上祈福,被你衝撞,以至神靈震怒。道士們連番上奏,非要致你於死地。唉,你為何要這樣啊?或是多等幾天,或是找我幫忙,實在不行,咱們一塊亡命江湖,何至於此?”
“管它,反正我已經報仇,最近可還有孩子丟魂兒?”
“就算真是周玄亨害人,同夥這時候也躲起來了,唉,大哥太急,死無對證了。”
趙瑛又是一笑,“沒人受連累吧?”
“家裡人都好,大哥不必記掛,大家正想辦法,看怎樣救大哥一命。”
“不必浪費了,靈濟宮乃皇家敕建,我在裡面殺了人,就沒想過還能活著。”
“只要能證明周玄亨確實曾勾結妖人給兒童下毒。”孫龍不肯輕言放棄。
趙瑛又過了幾天好日子,但是孫龍沒再出現,某一天,獄卒態度驟變,踢翻了食盤,找藉口懲戒犯人,一頓棍棒下來,傷勢剛有好轉的趙瑛又一次遍體鱗傷。
大牢外面兩股勢力正在較勁,體現在牢裡,就是趙瑛一會好吃好喝,一會棍棒加身,他不辯解,該吃就吃,捱打也不求饒,心裡雖然記掛妻子,卻從未向任何人打聽。
日子一天天過去,趙瑛捱打的時候越來越多,除夕之夜,外面的鞭炮聲隱約傳來,躺在草堆上的趙瑛心想自己大概是捱不到明年秋天了,與其讓孫龍等人破費,不如早死早超生。
趙瑛掙扎著起身,脫下破破爛爛的外衣,抬頭望向高處的小小視窗,一步一步移過去,將衣服的一頭拋上去,連試幾次,終於繞過一根鐵條。
衣服兩頭系成死結,趙瑛用力拽了拽,覺得還算結實,於是又去搬來乾草,以做墊腳之物。
一切準備妥當,趙瑛將脖子套進去,只待雙腳踢開乾草,就能一了百了。
伴隨一聲清晰的爆竹響,一團雪花從窗外衝進來,倏然四散,彷彿爆竹生出的煙霧。
“世上既沒有神靈,哪來的投胎超生?”趙瑛喃喃道,突然又不想死了,小心地挪出脖子。
衣服系得太死,解不開,趙瑛只將乾草移回避風處,躺在上面,什麼也不想,豎耳細聽外面的爆竹聲。
九
幾名獄卒進入牢房,二話不說,架起犯人就往外走。
趙瑛不解,待要詢問,又覺得不會有人回答,轉念想,大概是時候到了,靈濟宮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讓他提前被處決。
趙瑛不想死,但也不想做無謂的掙扎。
獄卒們將犯人拖到後門,在他身上披了一件外衣,往外一推,隨即關門,再沒有人出來。
時近黃昏,街巷上沒有行人,趙瑛歪著身子站在那裡,完全糊塗了,忍不住大聲問道:“怎麼回事?”
沒人應聲。
趙瑛又等了一會,這才裹緊衣服,拖著殘軀慢慢向巷子口走去。
正月剛過,新春氣氛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直到宣武門裡街,才有行人來往,個個腳步匆匆,熟人見面,只是點頭,連作揖都免了。
趙瑛越發困惑,以為這是在夢中,可身上的傷疼一點也沒減少,他這時已經確認自己真是被釋放了,思家之情陡增,咬著牙,一瘸一拐地向東城的觀音寺衚衕走去。
觀音寺衚衕比較長,趙家靠裡,趙瑛走到衚衕口時,天已經黑了,遠遠地就看到七八人走來,一人越眾而出,幾步跑到面前,雙手抱住趙瑛,哈哈大笑。
趙瑛吃痛,叫了一聲哎呦,對方急忙鬆手,“我們剛得到訊息,沒想到大哥已經出來了。”
“二弟,這是怎麼回事?”趙瑛認得這是孫龍和幾位平時交情不錯的朋友,不及敘舊,先問原因,這一路上可把他憋壞了,京城肯定有大事發生,只有他一無所知。
“邊走邊說。”孫龍道,與眾人簇擁著趙瑛,進入衚衕之後,繼續道:“太上皇復辟,大哥一點不知道嗎?”
“復辟?”趙瑛沒反應過來,大概半個月前,牢裡的獄卒確實變得有些古怪,經常避著犯人切切私語,他沒有在意,沒想到外面竟然發生這麼大的事情。
“前皇帝……”
“是郕王。”有人糾正道。
孫龍急忙改口,“郕王病重,大臣擁立太上皇,也就是當今聖上,剛剛大赦天下,我想這是大哥的機會,和眾兄弟正要去刑部詢問,沒想到大哥已經回來了,哈哈,天大喜事。”
趙瑛嗯嗯以對,仍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他一個小小的百戶,竟然因為一場復辟而死裡逃生,實在是無法想象的奇遇。
主人迴歸,趙家上下哭成一團,孫龍等人勸解,很快告辭,要等明天給趙瑛接風洗塵。
幾月不見,妻子許氏瘦了許多,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沈老七倒是興奮不已,一個勁兒地說:“全虧了奶奶,好心有好報,全虧了奶奶……”
等沈老七終於告退,許氏才來得及解釋:“誰能想到呢,鄰居介紹來的女工,竟然是太上皇和娘娘身邊的宮女,那時他們住在南苑,生活困苦……前些天特意來問過夫君的事情,也沒多說什麼,今天你就回來了,這不是上天保佑嗎?”
趙瑛目瞪口呆,他用匕首和鮮血證明神仙不存在,結果兜個圈子似乎又回到了原處。
十
趙瑛奉命來到錦衣衛治所,上一次來的時候他是罪犯,飽受拷掠,如今重返,雙腿還有些發軟,身上的傷疤也在隱隱作痛。
昨天一名軍官送來的訊息,全家人再次陷入恐慌,趙瑛倒還鎮定,“既然不是來人抓我,那就是沒事。”
趙瑛被請到後堂,一名相貌儒雅的官員接待他。
“在下指揮僉事袁彬,趙兄受苦了。”官員笑著拱手道。
趙瑛更加吃驚,他聽說過袁彬這個人,當初太上皇親征,不幸落入北虜之手,袁彬一直伴駕左右,回朝之後太上皇被囚在南苑,袁彬也未得重用,如今復辟,袁彬升官乃是意料中事,親自接見一位得罪的百戶,卻是意料之外。
趙瑛急忙行禮,“戴罪之人見過袁大人。”
趙瑛還沒有恢復百戶的身份,不敢自稱官職。
袁彬上前,仔細打量趙瑛,嘆息道:“錦衣刑具,趙兄都受過了?”
“是。”
“你我皆是過來人,錦衣大獄裡哪怕只待過一天,此生難忘,到現在我一進大門,還有點心慌呢。”
“袁大人也……”
袁彬擺擺手,“從前的事情了。”
袁彬請趙瑛落座,閒談一會,正色道:“趙兄知道自己為何脫罪嗎?”
“正待指教。”趙瑛出獄以來聽說過種種傳言,都覺得不太準確。
袁彬向門口望了一眼,確定沒有外人,稍稍壓低聲音,“趙兄立了大功,陛下也要感激你呢。”
“此話從何說起?”趙瑛想起妻子的話,難道給宮女幫的一點小忙真有這麼大的功勞?
袁彬笑笑,“去年十月,靈濟宮為郕王祈福,經趙兄一鬧,祈福失敗,郕王當時就已染疾,轉過年來,病情加重,才有復辟一事,這豈不是大功一件。”
趙瑛沒敢接話,整件事情越來越匪夷所思,甚至動搖了他早已堅定的不信神之心。
袁彬又笑數聲,“趙兄仍不相信神靈?”
趙瑛猶豫了一下,“不相信。就算真有神仙,也犯不著利用我這樣一個普通人。”
袁彬收起笑容,盯著趙瑛看了一會,說:“好,錦衣衛正需要趙兄這樣的人物。”
趙瑛完全糊塗了。
袁彬起身,“趙兄先回家養傷,過些日子再談。”
十一
再見到袁彬時,趙瑛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親朋好友紛紛祝賀,都以為許氏討好了皇后娘娘,豔羨不已。
“舉頭三尺有神明,冥冥之中還是有天意的。”幾句寒暄之後,袁彬這樣說。
“是。”趙瑛不想爭論,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他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惜天意難測、仙人難遇,自從太祖定鼎以來,朝廷一直在明察暗訪,希望能找到一仙半神,趙兄對此事想必也有耳聞。”
“街談巷議而已。”趙瑛總覺得自己走錯了門、見錯了人。
“近百年了,神仙見首不見尾,假冒者倒是層出不窮,宮中有意整頓,只缺一位人才。”
趙瑛驚訝地站起身,“袁大人,我……”
“我知道,趙兄不信神,所以由你緝訪妖人最合適不過。”
“我……可不管真假神仙,一概不信。”
“趙兄有一句話說得好,如果真是神仙,誰也動不得,如果不是神仙——殺之何妨?”
趙瑛的原話不是這麼說的,意思倒也差不太多。
“末將……受寵若驚,不敢領職,請袁大人另選高明吧。”趙瑛有自知之明,他就是一名閒散的百戶,沒帶過兵,沒打過仗,更沒有抓捕妖人的經驗。
袁彬笑道:“趙兄過謙了,實話實說,錦衣衛里人才濟濟,若說訪奸探秘、緝私拿犯、審情問實等等,都不缺人,唯有一種人不好找,就是趙兄這樣絕不信神的人。”
“可朝廷的本意是要尋訪真仙。”
“真仙另有人尋,趙兄不必考慮,只需專心緝捕假冒者即可。”
趙瑛開始心動了,“我可不分真假。”
“當然,只有一個要求,趙兄再給人定罪時,得有證據。”
趙瑛臉上微紅,他當時十分確信周玄亨有詐,卻沒有能拿得出手的證據,“我聽誰的命令?”
“過幾天我會調趙兄來錦衣衛北鎮撫司,大事小情,直接報給我。”
趙瑛想了一會,“丟魂一案還沒完,我要從靈濟宮查起。”
“只要有證據,就算是皇宮,你也查得。”
趙瑛深揖,“赴湯蹈火,末將定不讓袁大人失望。”
袁彬輕嘆一聲,“我倒盼著能有‘失望’的時候。”
十二
天順元年的夏天,趙瑛調任錦衣衛北鎮撫司,此後做出無數令人稱歎的事蹟。
袁彬的宦途起起伏伏,最終由指揮僉事升為都督僉事,趙瑛則一直都是百戶,但是常受賞賜,家裡越來越富。
妻子許氏再未產子,趙瑛也不納妾,若干年後,他一次收養了四十個出身古怪的乾兒子,組建了一支幹練的小隊,四處捉僧拿道、斬妖除魔,足跡遍佈天下,因趙瑛無子,時人以為這是報應,稱之為“絕子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