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 不可逆轉的大潮
儘管馬自強這個翰林院的前前任掌管者,申時行這個翰林院的前任掌管者,再加上許國這個聲望很高的翰林侍讀學士,三人先後出馬,馬自強和不少翰林院官員明著上書,申時行則是偷偷給張居正寫了一封私信,而許國乾脆透過汪孚林迂迴找王篆打探求情,可最終,翰林院體系的這三人也只是小小替同僚挽回了一點,吳中行和趙用賢最終沒和那兩個六部主事一樣被充軍,而是革職為民,永不敘用。就這還是看在他們言辭不算太激烈的份上。
在此之前,王錫爵上了張家一趟,卻是衣衫凌亂地從大紗帽衚衕出來,這就更加顯示出了身為翰林官們的無奈。
百無一用是書生,哪怕他們被人稱之為儲相,可終究在沒有大用之前,也就是儲備幹部而已!
因此,吳中行趙用賢這兩人離京的時候,科道一片緘默,翰林院去送的人卻頗多——馬自強和申時行許國沒有出面,王錫爵卻當仁不讓地挑起了大梁,帶著大批翰林去送,搗鼓出了不小的聲勢。然而,他當初帶著好些翰林去堵張居正家門的舉動竟未成功,這也小小降低了一些他的聲望。如沈懋學和馮夢禎,便是在給同僚送行之後,眼見眾人漸漸散去,有些不以為然地掃了王錫爵一眼。
馮夢禎甚至哂然一笑譏刺道:“今天來人中,有幾人是真心為了吳趙兩位,又有幾人是為了抬高自己的名望?”
“不用說了,反正我們已經上書告病,到時候眼不見心不煩。”話雖如此,想想兩人一個會元,一個狀元,如今卻什麼都不能做,沈懋學還是有些錐心刺骨的不甘心。他頓了一頓,這才開口說道,“明日許學士在家中正式收金寶為弟子,金寶是我未來侄婿,我不能不去,你如何?”
馮夢禎躊躇片刻,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壓低了聲音說:“你想想當初汪世卿送汪仲淹時,對我們倆說的話,再想想此後汪司馬告病回鄉,汪世卿旗幟鮮明地站在元輔這一邊,你就沒有覺察出什麼?”
“人各有志……汪世卿機敏練達,他做得到的事情,我們做不到。”沈懋學何嘗不知道馮夢禎的意思,事實上,他早就隱隱猜到了,此刻便垂下了眼瞼,“對於我們來說,清白無瑕的名聲,比什麼都重要,哪裡及得上汪世卿不惜譭譽的決心?從前我只覺得他是膽大心細,兼且深謀遠慮,可現在才知道,他這行事狠絕,認準的事情就絕不回頭,比我們這種說是愛惜羽毛,實則畏首畏尾的人卻強多了。”
“不要妄自菲薄嘛!”馮夢禎卻比沈懋學看得開,他笑著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隨即滿不在乎地說道,“回鄉著書立說,交遊志同道合之人,未必不如在這汙濁的朝中沉浮。而且,說一句不好聽的,我們如今好歹都是進士,也對得起家族這些年不遺餘力的支援了。再者,在如今這種風口浪尖上立足於朝堂,非得有大毅力不可,我自忖不是這種人。再說,你難道不知道,王荊山也在找機會病退?當然,他會選擇更好的時機,把名聲推到頂點。”
金寶的拜師宴非常低調,除卻許國和汪孚林之外,許之誥和程乃軒湊了個熱鬧,王篆算是身份最高的賓客,然後是沈懋學和馮夢禎,再加上被拉來觀禮的陳炳昌,就再沒有什麼外人了。而出乎汪孚林意料的是,許國給金寶起的表字,竟然也是維辛。他可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心有靈犀的巧合,等到眾人拉著金寶在那說話的時候,他便找到許國問起了此中原委。
“是金寶特意求我的。”許國笑了笑,見汪孚林頓時愣在了那兒,他便不以為意地說,“師長送學生表字,自然要他甘心情願才好,更何況,我之前想的也有一個辛字,與其到時候兩個表字起重了,何妨就用你這個?對外便說是父親和老師心有靈犀,卻也是一段佳話。”
“許學士太縱容他了……”汪孚林實在是大為不好意思。別說許國在翰林院那也是赫赫有名的博學者,多少人想要拜在其門下卻不可得,就按照兩家的輩分來說,金寶這次也是大大沾光,卻還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怎麼對得起人家這麼長時間的提點教導?
“他雖是少年神童,天賦異稟,但卻是這個身份,最容易患得患失,最容易長歪,結果多虧了親朋長輩一直都看著扶著,這才有現在的學問品行。我哪怕是看在同鄉前輩的份上,多提點一下,那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如今又當了他的老師?”說到這裡,許國便若無其事地看向那邊正在應付幾位長輩的金寶,復又問道,“沈馮二人告病的奏疏已經準了,你打算讓金寶也跟隨回鄉完婚?”
“政見是政見,婚姻是婚姻。”汪孚林見許國似笑非笑,說不定也已經品出了他和汪道昆反目的其中三味,畢竟兩家人素來有交情,不比汪道昆和殷正茂,除卻同年同鄉之外,還有一層多年少見面的隔閡,他就乾咳道,“家鄉父母都在,再有拙荊操辦,我雖無暇分身囑咐佳兒子婦,可想來婚事總能辦得平順穩妥。”
許國對於汪孚林這老氣橫秋的說法不覺莞爾。事實上,如今朝中多有人詬病汪孚林和金寶這父子親緣,甚至有人說汪孚林是看金寶天資卓越便奇貨可居,很多話說得極其不堪。反正,這年頭看人不順眼就可以給人亂扣品行低劣的帽子,他對此向來嗤之以鼻。他沉吟片刻,便開口問道:“那他成婚之後,你是將他留在徽州讀書,還是令他再上京?”
“還請許學士能夠書信多多指點他,京中這幾年多事,我打算留他在徽州,也好讓他們夫婦替我盡孝。”
“照這麼說,三年後的會試,你打算不會讓他參加?”
汪孚林見許國問得這麼直接,而沈懋學也已經悄然走了過來,他就當著這位好友兼姻親的面,點點頭道:“我當年應試,其實目的純屬功利,只因松明山汪氏自伯父之後再無進士,也就碰運氣試一試,誰知道正好走了運。可金寶不同,他經史功底比我更加紮實,制藝做得更比我當年老到。而且他年輕,哪怕等六年也才二十出頭,到時候不論二甲還是三甲,只要能透過館選庶吉士,便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未來。”
對於這番話,不但是大器晚成的許國,就連沈懋學也為之動容。他們全都是翰林院體系的人,深知庶吉士和尋常的進士有怎樣的不同。同樣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進士,多少人還沉淪下僚,許國卻是常常出入御前侍講,這哪裡是區區政績能夠比的?只要金寶能耐得住這六年苦讀,那麼將來也就能熬得住翰林院多年名為清貴實則清苦的生涯。而在那個體系中,少年神童一抓一大把,更多的是歲月的沉澱。
難得汪孚林一點都不指望靠著與張居正的特殊關係,為金寶求個方便,早點金榜題名,他們自然心中讚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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