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大度量和不看好
家有賢妻照管,汪孚林只覺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輕鬆舒適了許多。而與此相應的,則是他在都察院中的戰鬥力更強,威懾力更高,以至於很多人在得知他在家鄉的元配妻子過來照料起居時,全都在心裡琢磨那是怎樣厲害的女人,管得汪孚林只能把火氣撒在別人頭上。
因為小半個月裡,汪孚林累計彈劾了三個倒黴催的官員,從外任知府到六部員外郎,再到五城兵馬司的某指揮,涵蓋面之廣,引用證據之確鑿,都令人歎為觀止。雖說涉及到的人及不上前一回捎帶進去一個次輔閣老,一個兵部尚書那麼讓人驚悚,但效率之高也已經很驚人了。
而張居正回鄉的事宜,也在所有人的關注下,穩步向前推進著。因為事實上已經不能再指望呂調陽在內閣處理事務,那麼自然需要推選新的閣臣,因此,那些年紀資歷都夠格的官員,就被人羅列成了一張表格。只不過,鑑於在去年張居正奪情風波中,如馬自強、王錫爵、申時行、許國在內的某些官員,因為替趙用賢吳中行求情,顯然並不和張居正完全站在一條戰線上,就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冷落,那些曾經去給呂調陽賀喜的投機分子就更加不受歡迎了。
於是,最終被人扒拉出來的幾個人選,竟然是小狗小貓兩三隻。畢竟,除去那四位在翰林院在朝野都很有名的招張居正不待見的老資格,也不是沒有其他曾經呼聲很高的官員,然而,這些有資歷有聲望的人中,丁士美死了,孫鋌(也就是萬曆二年會元孫鑛的哥哥)死了,王希烈死了……到最後,資歷尚淺的陳經邦竟是成了呼聲頗高的閣老備選。只不過,這位莆田人卻也光棍,大門一關裝了病,直叫某些打算政治投資的人捶胸頓足。
在這節骨眼上,從前常去張家晃悠一兩圈的汪孚林,卻是再也沒有登張家的門。每日兩點一線,就是都察院和家裡兩頭跑,不訪友,不交接,讓打主意的人沒了可以下嘴的地方。直到這一日,休沐在家陪媳婦的他正高高興興地給人描眉,突然就只聽外間一陣大呼小叫。
“雙木,快出來,出大事了!”
聽出是程乃軒的聲音,汪孚林沒好氣地丟下螺黛,低聲嘀咕道:“要早知道他這麼聒噪,就該把那道聯通兩家的門給關了,讓他繞個圈子多走點路!”
小北笑著在他背後推了一把。等到汪孚林出去,她就擦掉了汪孚林畫的不倫不類的眉毛,走到支摘窗邊往外望去。就只聽程乃軒也沒有進屋再說的意思,就在院子裡嚷嚷道:“廷推名單上去之後,新閣臣的人選批出來了,竟然是禮部尚書馬自強和吏部左侍郎申時行!現在外面人都在說,元輔真是宰輔肚量,申時行也就算了,據說只是私底下寫信求情,可馬自強是明著上書得罪過他,他竟然毫不在意。”
不是不在意,而是張居正忖度著,馬自強這麼個人加上申時行,應該足夠鉗制張四維了。馬自強肯定不會因為張居正援引入閣,就事事都跟著張居正的步調,張四維則絕對是一面跟著張居正亦步亦趨,一面玩小算盤,這兩人有得好爭。而申時行為人那是有名的擅長和稀泥,同時又綿裡藏針,居於末位,和馬自強關係又不錯,正適合在絕對強勢地位的首輔不在京期間,讓內閣維持一個平衡的局面。
如此還能夠給自己樹立一個大度寬容的形象,張居正何樂而不為?果然是厲害人物,他這種時候避嫌不登門才是對的,仗著從前的交情,沒事也去刷存在感那才是多餘。
汪孚林心裡這麼想,隨即便笑道:“未來的申閣老和你家岳父交情最好,你回頭可以備禮去賀一賀。”
“這不特意來問問,你要不要一塊去?”程乃軒如今在六科廊,同樣是萬曆二年這一科混得很好的進士之一。畢竟,他們這一科沒選庶吉士,大多數人日後能當到尚書又或者左都御史就到頂了,所以不少都在私底下較勁。如今除卻一甲在翰林院的三人之外,幾個已經在一任之後回京進入科道又或者六部的,自然是佼佼者。可是,哪怕就是那一科的狀元,也不如如今的汪孚林出風頭,而程乃軒知道這風頭未必靠得住,少不得便來問問汪孚林的意向。
“我……還是不去了,我和申閣老到底從前壓根沒什麼交情。”汪孚林也想左右逢源,可是細細想一想,如今張居正還沒出京城,他連張家門都已經多日不曾踏足了,卻因為申時行當了個排名末位的閣老就去湊熱鬧道賀,那傳出去成什麼了?見程乃軒體諒地聳了聳肩,知道這位不用自己多解釋,他就笑道:“你既然要去,馬閣老那邊也不妨去點個卯,人家見不見且不說,畢竟也是你岳父的老上司。”
“那行,我回頭就去。”程乃軒正要轉身走人,可才離開兩步,他就突然轉頭說道,“前幾天我遇到了禮部主事孫鑛,說起你時,他評價很高,說入科道而不以清流求名為念,卻務實為上,實在是不辱傳臚之名。你聽說了嗎,他的兄長光祿卿孫鑨,因病辭官了。”
餘姚孫氏那三四代人的聲勢,不止放在如今的東南,就是放在天下恐怕都稱得上頭一份,所以聽到孫鑛對自己竟然是正面評價,汪孚林先是有些小小的得意,可聽到孫鑛那位如今剛剛五十出頭的兄長孫鑨竟然辭官回鄉去了,他不由得若有所思皺起了眉頭,隨即問道:“孫鑛的三哥孫錝現在官居何職?”
程乃軒頓時翻了個白眼:“朝中那麼多官員,我又不是吏部文選司的,這哪記得清楚……你真回頭我幫你問問,記得好像不在京城。”
“如果是京官,那自然問題不大,但如果是外官,你想想,孫鑛這一支應該屬於當年那位孫老爺子的三房,老大告病辭官在家,老二英年早逝,老三如果也不在京城,老四就是孫鑛如今不過是個低品級的主事,元輔還老壓著他,你就沒想到點什麼?”
此話一出,程乃軒又不是呆子,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道:“餘姚孫氏這是想要避開如今這些年的朝中漩渦,這才出外的出外,告病的告病?至於孫鑛,反正這些年元輔老壓著他,就把人丟在朝中大大方方讓人去壓,反正憑他會元文名,又有餘姚孫家的聲勢,熬下去總有苦盡甘來的一天。他們就這麼不看好元輔……是了,呂調陽分明還沒病到七死八活,可卻連次輔的位子都不要了,拼了命要告老還鄉,原來他也不看好元輔。還有你家那位……”
程乃軒說著說著,聲音就壓得極輕。哪怕知道汪孚林用的僕人多數都是東南老人,篩選了再篩選,理應沒有會嚼舌頭的,他還是不禁存著十分小心。他也好,岳父許國也好,如今全都心知肚明汪道昆和汪孚林所謂的伯侄鬧翻是怎麼一回事,對比孫家也是收縮力量避禍,再想想朝中從去歲年底到現在以來,那一波波告病的風潮,他就只覺得喉嚨發苦,背脊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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