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汪小官人的決斷
“放心,我說話算話!”
金寶登時狂喜,正要趴下來磕頭拜謝時,他突然看見笑呵呵的老貨郎松伯正健步如飛地往這兒來,這才暫且止住了動作。
“林哥兒!”
上次到汪家坐了那小半個時辰,松伯在汪孚林的堅決要求下,就收起了那一口一個小官人,如同這些天村裡的其他長者那樣換了稱呼。此時此刻,他放下手中那插滿了紅燦燦糖葫蘆的擔子,擦了一把汗後,看了看左右,發現只有一個金寶,這才說道:“你拜託我的事情,我昨天進城,試著在人前提了提。只不過,似乎在我之前,就已經有人在傳你買侄為奴,我就怕按照你這吩咐往外繼續一宣揚,更傷你的名聲,那我就幫倒忙了。”
居然已經有人開始傳了?好快的動作,難不成金寶的事情本身就是陷阱?
“到了這份上,就算弄巧成拙,也都是我自己的錯。松伯你只是隨便閒侃而已,這已經幫了我大忙,我感激不盡。”
汪孚林想了想,還是誠懇地對老人深深一揖,見其慌忙還禮不迭,他就又笑著說道:“二妹和小妹算準了松伯你今天回來,想著你那糖葫蘆,她們一早就在廚房蒸了芙蓉糕,等你回頭賣完了糖葫蘆回村時,捎帶一點回去,給家裡人嚐嚐,也是我家一點心意。”
之前答應幫忙,松伯只是因為一時心軟看不過去,再加上見汪小秀才為人和氣,如今聽到汪家二孃三娘竟還特意如此備辦回贈,老人只覺心裡暖呼呼的。那種被讀書人禮敬的驕傲,遠比平日他賣糖葫蘆遇著大富大貴人家想嚐鮮時,他多得了幾個賞錢更高興。
辭過鬆伯,汪孚林方才帶著金寶離開了大槐樹下。如果說他最初請松伯幫那個忙,只是初步有那個想法,現在就輪到他下決斷了。沒走多遠,他便停步對金寶說道:“族長家你應該認識吧?帶我去一趟。”
之前被問到為何不去族中長輩甚至族長那兒求主持公道時,金寶沉默不語,此時見汪孚林突然要去族長家,他頓時僵在了那兒。可想到自己如今已經被兄長一張死契賣了出去,主僕名分已定,決不能違逆主人,他只能緊緊咬住嘴唇,一言不發地在前頭帶路。
出乎汪孚林意料的是,族長家並不是自己頭一回走出家門時,遙望遠處看見的那些氣派院落,而只是村中偏西一座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徽式建築。
汪孚林到訪得突然,族長汪道涵很是意外。汪氏這一支當年從休寧縣遷徙到松明山,前前後後十幾代人繁衍生息,如今這一村人十姓九汪,足有上百汪姓族人,他縱使是族長,也並不是每個人都叫得上名,尤其是年輕小輩。當然,汪孚林畢竟從小就致力於舉業,又是今年進學的生員,他不會不認得。
可汪孚林上頭那位父親性情頑固,當初那件事又得罪了幾家至親,汪孚林本人也同樣孤僻不懂人情世故,他對其自也親近不起來,故而他雖聽說過某些傳聞,思忖還只是流言的範疇,族裡那幾家最富貴的沒發話,他這個族長也就權且當沒這回事。
此刻,他就漫不經心地問道:“林哥兒之前受傷不輕,現在好了?”
汪孚林這些天來晨練復健,見人打招呼,偶爾聊聊天打探兩句,已經知道眼下是隆慶四年,但尋常村人對於汪氏上層人士都用的尊稱,他總不能去盯著問,南明先生是誰,所以更多的資訊也就談不上了。唯一的收穫是,他比從前那活了十幾年的汪孚林還要更融入松明山村。他知道自家父子從前那生人勿近的德行,因此也並不在意族長那生疏冷淡的態度。
“多謝伯父關心,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我來,是有一件事想要請伯父做主。”汪孚林轉頭看了金寶一眼,見其立刻醒悟過來,慌忙告退出屋,他方才對有些不解的汪道涵說道,“伯父可認得他麼?”
汪道涵不明所以,乾脆敷衍道:“瞧著有些眼熟……”
“他是汪秋的親弟。”汪孚林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張折迭得整整齊齊的紙,向汪道涵推了過去,“請伯父看看這個。”
汪道涵一聽到汪秋這個名字,眉頭便立刻緊緊皺了起來。他雖是族長,卻不算最富,更談不上極貴,家裡這些年也只出了一個秀才。只因為自己這一支出身宗房,這才得以執掌族務和族譜族規。展開紙,見是一張契書,三下五除二看完了其中內容,他登時更頭疼了。
那個汪秋是有名的滾刀肉,聽說還和縣衙不少六房小吏有些往來。如今族中南明先生賦閒在家,松明山汪氏一族自然也低排程日,不希望節外生枝。再加上汪秋又是族中旁支,往日哪怕聽說其苛虐弟弟,他也頂多讓人提醒責備,畢竟這是各家家事,少不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次實在是太離譜了!
族人往有功名的同宗親戚那兒投獻田地,這不出奇;自薦為僕奔前走後,也不算出奇;可畢竟是同宗,什麼時候真的寫過賣身契?
“此事是不合禮法規矩,只不過……”他恐怕壓不住汪秋,可難道真要去請上頭那幾位出面了斷這種小事?那他這個族長的臉往哪擱?
不等汪道涵把話說完,汪孚林便用十萬分誠懇的態度說道:“我也知道汪秋這種人不好相與,伯父身為族長也有難處。那時候我是見汪秋鐵了心要賣弟弟,想到若是我不答應,日後同宗血脈流落在外,一時不忍,就定了契書,可這些天怎麼想怎麼不妥。所以我今天特地來,只想另求伯父一件事。只要此事一成,也就沒有那些隱患了。”
等到帶著金寶出了族長家之後,汪孚林揣著懷裡那兩件東西,心情很不錯。既然汪道涵這一關過了,那麼,接下來要做的事就僅僅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