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就是賴上你了!
次日一大清早的早堂,卻是這些天裡歙縣衙門最熱鬧的一次。廊下早起等著早堂的除了吳主簿和羅典史,以及眾多的六房胥吏書辦和三班衙役之外,還有十幾個衣衫各異的老老少少,這便是剛剛僉派的各區糧長了。如果放在明初,各區糧長全都是一等一的大縉紳,哪個知縣也不敢這麼大喇喇地讓人站在廊下等自己。奈何如今已經離那樣的黃金時代過去了百多年,大多數糧長的臉上都不再有任何自矜自傲之色,相反悽悽慘慘慼戚的倒是不少。
當了糧長,那簡直是傾家蕩產!幸好現如今不是一輩子,而是一年,否則乾脆上吊得了!
當然,也有幾個人鎮定自若,顯然別有所圖。和有些人把糧長當成是要命的勾當相比,他們卻視之為香餑餑,這就是靠著糧長的名義橫行的鄉間一霸了。相形之下,吳天保人站在那裡,眼睛卻在左顧右盼,著實心不在焉。因為他直到現在還沒看到汪孚林!
哪怕其父遠在漢口趕不過來,汪孚林身為其子,今天也是必須到場!哪怕當庭抗爭,那也得人來才行!
“升堂了!”
裡頭這扯開喉嚨的聲音傳來,吳天保就更加焦急了。就在他最後一次往外頭儀門看時,終於發現了汪孚林那一身秀才襴衫的身影。長舒了一口氣的他趕緊打起精神,不再東張西望,目不斜視地隨著其他人一塊入內。由於訊息不夠靈通,從前又沒親眼見過縣尊,他甚至沒注意到今日升堂的不是葉縣尊,而是換成了方縣丞。
他沒發現,大多數糧長也沒發現,卻有少數人已經知道了這一層變化,包括把知縣官廨後門當成自家後門走的汪孚林。
所以,糧長們一個個行禮拜見的時候,唯獨位列最後的汪孚林身為秀才,行的是揖禮。雖說這舉動顯得很扎眼,可方縣丞底氣不太足,乾脆避過了目光,不去看末尾這小秀才,端著架子說了一些勉勵的話。正當第一次訓話的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葉鈞耀那種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感覺,說得無比起勁的時候,突然只聽得下頭傳來了一個無比煞風景的聲音。
“敢問方二尹,我歙縣人戶眾多,豪富之家遍地都是,什麼時候需要僉派生員之父為糧長了?”
汪孚林踩著點才到,又站在最後頭,除卻一直在關注他的吳天保之外,大多數糧長都根本沒注意到他。這會兒他們紛紛回頭,當發現站在自己行列之中最末尾的人竟然是一個年方十四五的小秀才,登時起了一陣騷動。還有些人注意到了他剛剛的稱呼,這下就更意外了。
敢情那個坐在縣令之位上發號施令的人並不是縣尊,而只是本縣縣丞麼?
從明倫堂和新安門兩次事件來看,趙思成認為汪孚林只是個有點小才,做事衝動的愣頭青,他早就料到今天這小秀才定會當眾發難,因此便對主位上有些準備不足的方縣丞使了個眼色,示意其稍安勿躁,這才不慌不忙地站了出來。
“汪小相公此言差矣。須知當年太祖爺爺定下官員和有功名者免役,免的從來就是雜泛差役,而不是裡甲正役!而歷代以來,每次都有相應的旨意,比如說,正統年間,英宗爺爺下旨意說,令在京文武官員之家,除裡甲正役外,其餘一應雜泛差役俱免。”
他一邊說一邊用嘲諷的眼神斜睨了汪孚林一眼,這才繼續說道:“在京文武官員尚且如此,更何況生員?裡甲正役是惟正之供,這正是太祖爺爺當年的宗旨,天下臣民全都必須當差,這就是祖制,是規矩!”
當初汪秋就曾經在自己面前這麼忽悠過,吳里長也同樣這麼轉述過,可現如今汪孚林可不是吳下阿蒙了。別說他剛用一天一夜的時間消化了整部《徽州府志》,連日以來又接觸到了各種陳規陋矩,他還特意去書肆翻過《大明會典》當中的相應條文,又向劉會以及趙五爺討教了許多。
所謂的裡甲正役,指的是徵收稅糧,以及根據上頭的攤派上供物料,再有就是應付官府攤派的種種公費,說到底賦役不分家,這種裡甲正役和賦稅差不多一個理兒。至於雜泛差役,這才是實際意義上的當差,比如什麼河工、驛夫、門子、膳夫、馬伕之類的差遣,弘治以後也叫均徭。明面上官紳之家免役是隻免後者,不免前者,但實際的操作上,大多數情況是,只要有個秀才功名,什麼差役都免,而且還能同時讓其他兩個至親男丁優免任何差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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