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當下,只能依靠醫生的觀察、詢問和經驗判斷的情況下,誰能料到胡惟庸的病情還能被理解呢?
於是,回到太醫院的御醫,正和其他同事圍在一起,捧著一堆古籍,汗流浹背地爭論不休。
胡惟庸受傷昏迷時,親自去他府上診斷的不止一兩個御醫。
如今再聽李御醫描述的情況,所有人頓時愁眉苦臉。
外傷還好處理!
即便傷在頭上,太醫院有的是擅長治療外傷的高手,休養一陣子就能恢復。
但胡惟庸提到的頭暈、耳鳴等問題,讓眾位御醫犯了難。
這…這…這老師沒教過,書上也沒寫過啊。
討論來討論去,最後得出的結論竟然是靜養!
沒錯,就是靜養!
面對如此複雜的病症,御醫們最終提出的解決辦法依然是靜養。
而滿懷熱情趕到太醫院的朱元璋看著這群人,心中怒火中燒。
“平時你們吹噓自己有多厲害,能把死的救活,把骨頭接好的話我們都信了。
現在胡惟庸受傷了,你們就讓他這樣躺在床上?”
古人云:一怒之下能伏屍百萬,更別說像朱元璋這樣帶領一群兄弟打下天下的狠角色了。
突然間,他皺眉冷臉,一群御醫頓時覺得壓力山大。
這事情本身也不好交代。
平時他們確實沒少誇耀自己的醫術。
畢竟做御醫的,要是想地位高,就得有名氣,平日裡怎能不多嘴幾句?
這下可好,遇到個較真的人。
於是所有御醫只好愁眉苦臉地把胡惟庸的病情如實彙報,並且解釋了自己的困境。
外傷還好處理,但內傷卻毫無辦法,只能靠靜養。
聽完這話,朱元璋眉頭緊鎖,幾乎擠出皺紋。
這麼一個丞相、心腹重臣,就因為摔了一跤,以後只能在家待著?
這怎麼可以?
出身農家的朱元璋,習慣性地將臣子視為自家僱工。
如今能力最強的僱工要休息不幹活了?
這絕不可能。
老朱不管御醫們的臉色如何,只拋下一句話。
“無論你們用什麼法子,必須治好胡惟庸!”
“辦好了有賞,辦不好休怪我手段殘忍!”
說完,不顧御醫們慘白的臉色,轉身大步離開太醫院。
滿心掛念胡惟庸的朱元璋,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此刻胡惟庸正坐在臥房裡憂心忡忡地看著桌上的筆墨髮呆。
案几上有一張白紙,上面寫著“臣胡惟庸叩請聖安,臣昨日忽遭……”
顯然這是給朱元璋的奏摺。
簡單來說,胡惟庸只有一個念頭。
辭職,趕快辭職!
晚一步就多一分危險,早辭職早解脫!
只是寫著寫著,他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完美繼承了前人記憶的他,這字跡是不是寫得太好了?
這哪裡像是重病纏身的人寫的摺子?
老朱要是看出破綻退回摺子怎麼辦?
不行,太不妥了!
重新寫!
想到這裡,胡惟庸毫不猶豫地將之前的摺子揉成一團,提筆重新認真書寫。
這一回就困難多了。
要知道,想把字寫好並不容易,但也並非難事,只要一筆一劃用心寫就行。
夜深人靜時,胡惟庸終於完成了一份不足五百字的奏摺。
耗盡一個時辰,他才勉強寫出這份敷衍了事的文書,上面滿是塗改痕跡和大小不一的字跡。
按常理,這樣的東西別說遞到皇帝面前,就連作為草稿都會被嫌棄。
然而胡惟庸卻顯得極為滿意,將兩張皺巴巴的紙小心折疊,放入奏摺本內。
隨後喚來守候在外的胡義,囑咐其立刻送至宮中。
交代完畢,他便舒舒服服地重新躺回床上,靜待朱元璋的反應。
這份由病重丞相呈上的急奏,在夜晚也迅速抵達正在忙碌政務的朱元璋手中。
朱元璋接過奏摺後立即開啟,但只看了一眼便眉頭緊鎖。
天哪,我的大管家——哦不,是丞相,竟然要辭職了嗎?
說實話,朱元璋對胡惟庸的感情十分複雜。
胡惟庸確實才華橫溢,又是同鄉,一路跟隨自己打拼至今,功勞不可謂不大。
但自從胡惟庸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後,他那副的模樣讓剛登基不久的朱元璋很是不爽。
這還了得?你這個丞相怎麼比我還神氣?
因此,朱元璋內心已悄然萌生廢除丞相制度的想法。
他並非單純針對胡惟庸個人,而是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於是,在胡惟庸擔任丞相期間,朱元璋表面上對他極盡推崇。
其實只有一個目的:坐山觀虎鬥,看著胡惟庸逐漸膨脹,最終再名正言順地將其連人帶位一鍋端。
可惜計劃剛起步,胡惟庸就提前結束遊戲了!
這可怎麼辦?難道又要找新人來重演一遍?
真是愁死人了!
胡惟庸深夜遞交的奏摺,直接把朱元璋給卡住了。
說到底,胡惟庸太會裝了。
胡惟庸遞上去的奏章,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調調——好像自己命不久矣,過去的功績隻字未提,只盼著朱元璋念及同鄉情誼與他往日的辛勞,能讓他安度晚年。
不僅辭去了丞相的職位,就連榮祿大夫這類閒職也一併推辭。
要是朱元璋在這份奏章上寫個“準”字的話,昨天還權傾朝野的胡惟庸就會成為平民百姓。
簡單直接,不留餘地。
也正因為這樣,朱元璋才會感到為難。
索性就把這份奏章擱在一旁,讓人帶些滋補品去看看他。
第二天清晨,胡惟庸睡得踏實,精神飽滿地起了床。
身為大明朝頂級豪富之家,從睜眼起就有僕人伺候。
先是兩個容貌秀麗的丫頭把洗臉水和漱口水送到床邊,讓他不用動手就能完成洗漱。
接著便是換衣,今天他沒打算出門,所以穿的是居家的棉袍,上面繡著隱秘的竹紋,足夠舒適。
因為頭部受傷,他沒戴帽子,只是隨便裹了個幞頭,倒也不顯突兀。
剛準備吃早飯,就聽見胡義通報說有內侍來訪。
胡惟庸本能地想躺回去,可又覺得不妥——府裡肯定有朱元璋派來的探子,訊息已經傳遍全府,他若再裝病臥床,豈不是自相矛盾?
索性坦蕩一些。
攤牌了:身體是不太好,但也沒到奏摺上描述的地步;不過,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辭官,破罐子破摔!
當內侍來到後院正房時,看到的卻是這位剛遞上辭呈的丞相,正坐在小桌旁,捧著碗白粥,就著幾碟小菜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