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暗嘆息。
客廳的牆壁上掛著兩張黑白遺照,一張魏未的,一張魏未他爸的。父子倆長得很像,也都穿著警服,只不過,兩代人,穿著兩代不同的制服。
前赴後繼。
這樣的傷痛,魏媽媽大概很難再走出來了,不管有多少兒女叫她媽媽。
湯可端了菜出來,對她說,“我現在比從前更忙了,好不容易今天中午有點時間,過來陪陪媽。你吃飯了沒有?坐下一起吃吧!”
她端了個小碗去陽臺,陽臺上趴著豹子。
豹子傷愈後已經不適合再當警犬了,湯可打了報告給豹子申請退休,並且請求帶回來領養。大隊竟然批了,湯可便帶過來給魏未媽媽作伴。還好豹子不是特大型的犬,也敦厚溫和,如今陪著魏媽媽,也能看家。
湯可也離開了警犬大隊,是她自己主動申請調離的,調去了禁毒支隊。她的眉宇間憋著一股氣,這股氣的意義,大家都明白。
蕭伊然已經在飛機上吃了一些,但是不知為什麼,胃口卻不太好,應該說連續好幾天了,她都不想吃東西,看著湯可炒的菜酸酸辣辣的樣子,便來了食慾,坐下又陪著吃了一頓。
湯可知道她從哪兒來,見她今天氣色不錯,想是秦洛情況還行,於是問她怎樣了。
蕭伊然把情況說了,湯可點點頭,“這樣也好,無論如何,只要人好好的就足夠了,你和寧隊也可以放心了。”
她的確是可以放心了,那湯可呢?她不太好意思問。
湯可卻讀懂了她眼睛裡的意思,反而安慰她,“你別擔心,我挺好的,真的。小魏子就是個樂天派,就愛跟我嬉皮笑臉打打鬧鬧,我會好好的,就像他還在的時候一樣。”
蕭伊然聽得心裡發酸,可是,人總要生活下去,湯可能這樣想總比整天流淚好……
從魏未家出來,她回了趟孃家,感覺很久沒有放鬆心情好好陪家人了。
爸爸媽媽還沒回來,房子外面的空地上,爺爺奶奶正蹲在那扎風箏。
爺爺如今越來越像小孩兒了,大秋天的扎風箏,奶奶也都順著他,還在一旁給他指點幫忙。
爺爺不樂意了,眼睛一瞪,“我知道!還用你教!你別給我弄壞了!”
奶奶無奈地笑。
秋風吹過,落下幾顆銀杏果,正好打在爺爺身上,大概打疼了吧,爺爺有些生氣,可是一看銀杏果,忙指著,“撿起來,給順順煮湯!”
蕭伊然心裡浮起暖意,走上前將銀杏果一顆一顆拾起,“爺爺,我來幫您撿!”
歲月靜好,莫過如此。
陪爺爺紮了一下午風箏,好不容易才把爺爺哄回屋子裡去,奶奶留著她吃晚飯,她想起了寧時謙,打電話叫他一起來吃,可是怎麼回事?還是關機?
“打誰電話呢?”奶奶見她皺著眉頭,問。
“四哥啊!叫他過來吃飯!”她翻了翻資訊,之前她給他發的,他也沒回!
奶奶卻驚訝了,“小四不是昨天才走嗎?今天又回來?”
“走?他去哪兒了?”真的出任務了?
“你不知道?他調去外地了啊!說是要去好幾年呢!這麼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奶奶點了點她眉心,有點兒斥責的意思了,“你這媳婦當的,可真心大啊!”
“我……”她也想問啊!這麼大的事為什麼她不知道?!她每天等他等到半夜!就為和他說幾句話!他一副牛逼哄哄的樣子愛理不理!什麼都不跟她說!
她從莫名其妙,到震驚,再到憤怒,氣得一巴掌拍在桌上。混蛋!這種事都不跟她說!也不和她商量!把她當什麼人啊?
這一巴掌用力過大,還撞翻了奶奶的密封盒,裡面剝好的山核桃仁灑了滿地。
她暗暗心虛,蹲下來收拾,還是很生氣,“奶奶,你們什麼時候知道的啊?”
“前天啊!”奶奶一邊幫著她收拾一邊說,也是很生氣的樣子,不過她氣的是這個不長心的孫女!“前天你在幹什麼?小四就要走了,你當媳婦的不陪他,他跑這裡來陪了我們一晚上!給我剝了一整盒的核桃仁!你倒好!還給我灑了一地!”
前天晚上?前天晚上她在家裡等那個混蛋回家!真是氣死了!
她站起來就往外衝。
奶奶攆著她追問,“上哪兒去?不是吃飯嗎?”
她要殺人去了!她覺得自己這向來對他太好了!以致於慣得他上了天!果然男人是不能慣的!
“我下回再來吃!我要找人算賬去!”她氣呼呼地揮了揮手。
奶奶急得在後面喊,“哎喲,小祖宗!你這是要去打架還是怎麼的?小四電話號碼都變了!換了那邊的號!你號碼都不知道怎麼算賬?呸呸呸,算什麼賬啊!小兩口要和氣……”
蕭伊然氣得肺都炸了!什麼?連電話號碼都換了也不告訴她?!這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沒錯!我就是去打架的!打的就是寧老四那個混蛋!”
奶奶追不上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去了,心裡犯嘀咕,這寧小四人都不在家,她上哪打啊?
這個問題,蕭伊然是回到家以後才想起來的。
對哦,她這麼習慣性地一炸毛就氣沖沖跑來他窩裡找他算賬,可他人早就飛了!
她滿肚子怒火無處發洩,衝進房間,開啟櫃子門,要把他的東西都扔出去!不是要走嗎?那就滾蛋好了!
然而,她這一看,發現他的秋冬衣服都不見了!行李箱也不見了!
空空的衣櫃,讓她覺得心裡也猛然一空,她終於真正意識到一件事——他走了,不告而別,這是多麼反常的一件事。
她於是又想起機場那一幕,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表現,說著奇奇怪怪的話:
“要好好照顧自己。”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開開心心的,要像從前那樣笑。”
“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吃飯,別太累了,別讓自己太辛苦。天涼了,要記得加衣服,別光腳在地上跑,別碰冷水,刷牙也記得要用溫水,涼的東西不要吃,會肚子痛……”
還有他揮手時最後那個她沒有聽清的詞——再見。
她終於明白他的意思,這麼久的彆扭,這麼久的沉默,都只為將她推開。
原來,他不要她了……
寧守義回到家的時候,家裡一片漆黑。他開啟燈,嚇了一跳,餐廳裡坐著他家默不出聲的兒媳婦,在那抹著淚哭。
“然然,回來了?你這是怎麼了?”他走過去,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讓人心疼。
蕭伊然看著他,心裡的委屈和憤怒滔天地往上漲,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
寧守義慌了神,他最怕的就是蕭家這個寶貝小丫頭哭,怕了二十幾年了,如雪如玉的小丫頭,哭得跟個淚娃娃似的,怎麼看怎麼心疼!
他還以為是秦洛那邊有不好的訊息,圍著她轉著圈兒地安慰,左遞一張紙巾,右遞一張紙巾,都沒有效果,小姑娘越哭越委屈了。
他不由暗暗想臭小子了,也只有他家臭小子有本事哄得了這丫頭。
他這個念頭剛落,就聽他兒媳婦又哭又喘地控訴,“爸……四哥……他……他欺負我……”
乖乖!這可得了!他還在這盤算著給臭小子打電話讓人來哄哄,原來罪魁禍首就是小混蛋啊!
“豈有此理!臭小子真是越來越混!然然,你告訴爸爸,他怎麼欺負你的?我幫你教訓他!”在兒子媳婦鬧矛盾這樣的大是大非面前,寧守義是很有原則的,“是”的永遠是蕭伊然,“非”的永遠是兒子!
有人撐腰,蕭伊然更覺得委屈了,愈發哇哇大哭,卻不說是為什麼,急得寧守義再次圍著她轉圈兒。
蕭伊然也急啊!可是她要怎麼告訴公爹,他的兒子混蛋上天了!想娶她的時候就非娶不可!不想要她了說不要就不要!他把她當什麼?貨品還是衣服啊?從來就只會按照他的意願行事!也不問問她怎麼想!是!秦洛受傷她是很難過!可是他不是也難過嗎?!她難過可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他!可他呢?難過了就把她送人!把她送出去了他心裡就好過了是嗎?他自私!他是混蛋!他為什麼要把她送人?她早就告訴過他她愛的人是他!他為什麼還不要她!也不跟她說話!她這麼討好他!他還不理她!好!他不理她,她也不生氣!以為反正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和他好好處!可是轉眼他就不要她了!氣死啦!
“氣得……心肝……肺……都疼啊!嗚嗚!”她越哭越大聲,一時驚天動地。
寧守義頭大如鬥,差點也學著蕭家人叫小祖宗了,混蛋兒子到底做了什麼事啊,把兒媳婦氣成這樣?
“然然,你跟爸爸說說,臭小子到底怎麼了?我好削他!一定削得他哭爹喊娘向你跪地求饒!”寧守義硬著頭皮哄,“你先別哭,好好兒說話,好好兒告訴爸爸。”
蕭伊然一雙眼睛已經腫成桃子了,抽噎不停,“爸……爸……我也……不……不想哭啊……可是……我忍……忍不住……四哥他……他不要我了……我拿命給他擋槍……他居然……不要我了……”
這可攤上大事了!寧守義氣得拍桌!這個小混蛋!他早就看出兒子和兒媳之間有問題,私下裡也找小混蛋談過,可那混蛋兒子說他都知道,還讓他放心!就是這麼讓他放心的嗎?
他拍著桌子向兒媳婦保證,“然然,別哭!這事兒爸爸肯定站你!他敢不要你,我打斷他的腿!還敢不要你?我看是要讓他滾出去才是!”
蕭伊然聽了,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繼續抽噎,“他……他真的滾……了……不回……不回來了……”
“那我就抓他回來!”寧守義鏗鏘有力地道,“抓他回來再打斷他的腿!”
蕭伊然腦中亮光一閃,也學著寧守義一拍桌子,哭著喊,“對!我要緝拿他歸案!”
“好!就緝拿歸案!”只要能哄順了兒媳婦,她說什麼都行!
“回來關禁閉!”
“關禁閉!”
“終生監禁!”
“就終生監禁!”
“還要有刑罰!”
“怎麼罰你說了算!”
“滿清十大酷刑!”
“……”有點慘,他開始同情兒子了,不過還是一拍桌子,“十大酷刑!”
“還有……”
“還有什麼?”
“……”她本來想說宮刑的,突然醒悟過來她面前的人是誰,及時把這倆字給吞回去了,只桌子一拍,氣勢十足,“看他還敢不敢跑!”
“我明天就去把他抓回來!”
“我要自己去!”
“好!你自己去!”
蕭伊然又想起他酷上天的表情,心裡有點打鼓,萬一他打定主意不肯跟她回來怎麼辦?她看了眼寧守義,決定找靠山!
“爸,您等等。”她跑去書房,在電腦上噼裡啪啦一陣敲,而後列印出一份檔案,連同筆一起,遞到了寧守義面前,“爸,您簽字。”
寧守義一看,拘捕令……
涉案人姓名:寧時謙(大混蛋)
身份證號:xxxxxxxxxxxxxxxxxxxxx
案由:翫忽職守
嫌疑人寧時謙身為蕭伊然丈夫,未經請假,擅離崗位,無故關機,消失達48小時以上,給蕭伊然女士造成重大經濟及精神損失,情節嚴重。立即釋出家庭通緝令拘捕到案。
寧守義大筆一揮,簽上名字。
蕭伊然捧著這張寶貝紙,想了想自己把它啪在寧小四臉上的畫面,心裡的氣總算是平了。
寧小四!我讓你上天!有種你別回地上來!
某地的寧小四一個晚上都在打噴嚏,怎麼也想不到他老爹和媳婦兒湊在一塊商量怎麼燉了他……
寧守義見兒媳婦總算氣順了,也舒了口氣,“然然,餓不餓?家裡燉著雞呢,我給你去盛。”知道她今天回來,他老早就燉了只土雞了,沒辦法,兒子走了,他這當爸的,得盡職盡責。
“爸,我自己去。”她是真哭狠了,也哭餓了。
湯煲保著溫,雞湯還熱乎乎的!
她揭開蓋子,鮮味兒撲面而來,本該是香噴噴的雞湯,可她一聞,胃裡卻一陣翻騰。
她扔了鍋蓋就往洗手間跑,稀里嘩啦一陣狂吐。
寧守義又急了,只覺一晚上心驚肉跳的,趕緊跑過去,一個勁兒問她怎麼了。
她吐了個昏天黑地的,好不容易喘過氣兒來,“我也不知道,是哭的吧?”寧小四混蛋!害她哭得都嘔吐了!
“不該啊!哭怎麼會吐呢?然然,咱們去醫院看看去!”寧守義不敢小覷,這可比當年帶兒子謹慎多了。
“沒事兒。”蕭伊然漱著口,“要不就是中午吃酸辣的吃多了?還是飛機上的東西不乾淨?”
“然然!不管怎樣,你都得跟我去醫院!走走走!”
“不用!爸爸!吐完了就沒事了!我現在好多了……”
這倆人,一個是寡居多年老光棍,一個是懵懵懂懂傻媳婦,鬧得雞飛狗跳,卻誰也沒想到關於“吐”最關鍵的問題……
生活就是這樣,哭哭笑笑,吵吵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