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阿術、麴德勇、王妃、麴文泰全都呆住了,所有人的心中都湧出深深的恐懼——這個大衛王瓶裡,竟然真的有一隻無所不能的魔鬼麼?
“惡魔阿卡瑪納,聽我號令!”麴智盛手按大衛六芒星,嘶聲大吼。
瓶身的黑煙更加濃烈,緩緩從鏤空的花紋裡湧了出來,凝聚成一團,筆直上升,直到屋頂才被阻擋。黑煙越來越濃,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彷彿有個東西正在煙霧裡掙扎,過了片刻之後,黑煙凝成一團,只有一點餘尾和瓶口相接。
這時,更驚人的事情發生了,大殿中竟然響起轟隆隆的大笑聲,黑煙不停地變換形狀,抖動不已,似乎在興奮地大笑:“尊貴的王子,這是您第二次召喚我。”
那惡魔的口音有些含混不清,居然帶著股異域腔調。眾人都駭然不已,玄奘更是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宛如有生命般的黑煙,他雖然信佛,卻實在無法想象,光天化日,王宮之內,這大衛王瓶中竟然真的能釋放出魔鬼。
“第二次,我清楚。”麴智盛不耐煩地道,“我會履行承諾,此生必定許下三樁心願,然後將你徹底釋放。”
“可惡的薩珊波斯皇帝,欺騙了我四百年,我只希望你能信守承諾。”惡魔阿卡瑪納沉悶地道,“你若是完成兩個心願就讓我沉睡,那麼你的後代子孫一旦喚醒我,我勢必會報復他!我再也不能容忍了!”
“知道,莫要再廢話。”麴智盛哼了一聲,“現在聽我第二個心願!”
惡魔阿卡瑪納不說話了,麴智盛冰冷地掃視著大殿裡的眾人,這時的大殿裡,除了麴德勇、王妃和薛先生,就是麴文泰、玄奘、阿術、朱貴這些被看押起來的人,以及龍突騎支和他手下的十六名龍騎士,一百多名中兵。麴智盛不帶絲毫人間感情的冰冷目光注視過來,無論國王還是勇將,戰士還是普通人,大家都是一身雞皮疙瘩,誰都不敢與他對視。
“父王、伴伴、法師、阿術,你們過來。”麴智盛朝他們招了招手,四人依言走過去。
“二哥,我不殺你。”麴智盛道,麴德勇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王妃是我的母后,我也不殺您。”
“龍王陛下……您是霜月支的父親,我不想讓她傷心,也不會殺您。”麴智盛冷笑一聲,指了指其他人,瘋狂地大笑道,“你們陰謀叛亂,你們拆散我和霜月支,靠的就是這手中的刀劍麼?那麼,我就剝奪你們的力量吧!阿卡瑪納,讓這些叛亂者,讓這些強搶霜月支的人,統統去死吧!”
“哈哈哈哈!”煙霧裡的惡魔阿卡瑪納放聲大笑,“尊貴的王子,你的第二個心願竟如此簡單?”
“沒錯。”麴智盛惡狠狠地道。
“不要這個王國的王座?”
“不要!”
“不要做西域的萬王之王?”
“不要!”
“不要擁有這個世上最強大的軍隊,最富有的寶藏,最美麗的女子?”
“不要!”麴智盛溫柔地拉著龍霜月支的手,不耐煩地道,“你廢什麼話?有了霜月支,我什麼都不要!”
“好!”惡魔阿卡瑪納低低地說了一聲,突然之間,煙霧消失不見,就彷彿從未出現過。
“救我——”眾人正在詫異,突然薛先生用一隻手抓住自己的喉嚨,眼珠凸出,失神地凝視著王妃,他伸出另一隻手,似乎想抓住什麼,猛然間嘴角滲出了一絲鮮血,撲通栽倒在地。
“薛先生——”王妃嘶聲大叫,衝過去抱起了他。
薛先生掙扎著,似乎想跟王妃說什麼。王妃把耳朵湊在他嘴邊,薛先生喃喃地說了一句,隨即氣絕身亡。王妃臉色一變,驚訝地朝玄奘看了過來。玄奘納悶不已,和阿術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些詫異。
玄奘還沒來得及深思,十六名龍騎士、一百多名中兵、三十多名流人便同時口角淌血,哼也不哼一聲,一個個翻身摔倒,一動不動。一百多人的死亡,就彷彿是一座森林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瞬間砍伐,並不寬敞的宮殿裡眨眼間屍橫遍地,變成了一座修羅殺場!
“不——”麴德勇徹底驚呆了,他的彎刀還搭在麴文泰的脖子上,但整個人都呆住了,似乎渾身上下所有的精氣神被抽取一空,成了一副軀殼。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個有如木雕泥塑,心底湧出深深的恐懼,寒意自尾骨躥上脊背,頭髮幾乎要直豎起來。此時正是黃昏,日光透過穹頂照耀在眾人的臉上,地面的屍體上,所有人的眼睛裡都閃耀著濃濃的血色。
麴德勇大叫一聲,瘋狂地跑到了大殿外,一眼望去,頓時一個踉蹌,口中噴出一股鮮血,撲通跪倒在地。這時玄奘、阿術、龍突騎支、麴文泰、王妃、朱貴等人也紛紛走出來,頓時一個個身子發軟,驚恐得說不出話來。
——庭院中原本有八九百名中兵,麴德勇派了三百人去殺麴仁恕,還剩下五百人,除了包圍這座宮殿,還看押著張雄和宿衛。但此時,展現在他們眼前的,卻是滿地的屍體,橫七豎八,狼藉不堪。無聲無息地,五百餘人盡數死絕!只有張雄和那些宿衛傻呆呆地站在屍體堆裡,似乎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庭院裡還有一些薛先生手下的流人,早先被麴德勇攆了出來,沒有遭到大衛王瓶的殺戮,一個個嚇得發傻,拎著刀劍不知所措。
玄奘驚駭地望著龍霜月支,見她臉色雖然蒼白,但眼神裡卻有一股掩飾不住的興奮,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戰。這女人,難道連這一幕也控制在手中麼?
玄奘正想著,張雄閃電般衝到麴文泰身邊:“陛下,您沒事吧?”
麴文泰這才醒覺過來,但仍舊渾身顫抖,幾乎站立不穩。張雄的統率能力在這一刻展露無遺,命令宿衛迅速控制了場面,麴德勇、宇文王妃和那些流人紛紛被刀劍制住。
麴德勇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一場策劃周密、毫無破綻的政變,在成功之際竟然被大衛王瓶殺光了所有人。他在最接近成功的時刻,瞬間跌到了谷底。
這時,麴智盛拉著龍霜月支的手走了出來,冷漠地看了看滿地的屍體,嘆道:“真是何苦來哉?父王,麻煩您讓人把我宮中的屍體都搬出去,霜月支不喜歡見這些東西。還有,你們不管誰做國王,都不要再來攪擾我,就讓我和霜月支享受幾天寧靜吧!”
說完他拉著龍霜月支回了宮。龍霜月支回頭叫道:“父王,霜月支對不起你!”
龍突騎支似乎早已經嚇得心膽俱裂,似乎沒聽見女兒的聲音,只是盯著麴智盛,就像見了鬼一樣。
麴文泰已經慢慢恢復了勇氣,他知道此時自己必須掌控局面,處理善後事宜。他冷漠地看了一眼麴德勇:“你還有什麼話說?”
麴德勇慘笑:“天命在你,不在我,如此而已。十八年前,我們兄弟和睦,父子親善,又是誰讓事情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麴文泰終於暴怒,猛地衝上去一腳將他踹翻,嘶聲吼道:“謀逆的是你,難道錯的是我嗎?”
“你沒錯?”麴德勇慢慢地爬起來,臉上卻露出譏誚的笑容,“為什麼你每個兒子都恨不得你死?為什麼你的每一任王后都在內心詛咒你?”
麴文泰臉色突然煞白,踉踉蹌蹌倒退幾步,幾乎站立不穩。麴德勇淚如雨下:“從少年時起,我便以你為豪。那時,你輔佐祖父,保護絲路,剿滅盜匪,對抗外國,在我心中,是一個功勳赫赫戰無不勝的英雄!我從小立下心願,將來也要做一個大將軍,輔佐大哥,為高昌打下赫赫聲名!可是,又是誰激發了我的野心,誘惑我走上了奪權謀逆、殺兄弒父的絕路?”
麴文泰嘴唇嚅動,忍不住望著玄奘痛哭起來:“法師啊,難道這是上蒼對我的懲罰嗎?”
“陛下,”玄奘輕嘆一聲,“因緣種下,種子發芽,可以鋤掉;樹苗生長,可以砍掉;花開之後,可以摘掉;可是這顆有毒的果子既已成熟,就必定會落在地上。”
“是啊,果子熟了,無論香甜也好,有毒也好,終究要落地。”宇文王妃默默地走到麴德勇身邊,挽住他的胳膊,輕嘆道,“二郎,事已至此,多說何益?你我功敗垂成,只能怨恨上蒼不公吧!”
麴德勇痴痴地望著她,一個身軀嬌小,一個雄壯如山,兩人牽手而立,竟有一股霸王別姬般的悲涼。
麴德勇托起宇文王妃的臉,用袖子輕輕擦著她臉頰上的血痕,笑了笑:“既然要走,我讓你漂漂亮亮的。從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和你在一起,多少年了!唉,為何這世上的女人,總是沒有一個能超過你呢?”
宇文王妃失聲痛哭,麴德勇也淚流滿面:“莫哭,莫哭,今生不能娶你,到了地獄能在一起也是好的。到那裡,咱們再也不入輪迴了,我要讓你永遠幸福。”
“父王,”他朝麴文泰笑了笑,“我只是想效仿玄武門兵變而已,從未想過殺你,也不會讓你揹負殺子的罪孽。”話音未落,他的口角忽然淌出一縷鮮血,宇文王妃低頭一看,他的胸口赫然插進了一把短刀!
這短刀長有六寸,深深地插進了胸膛,只剩刀柄。
王妃毫不吃驚,只是痴痴地凝視著。麴德勇努力笑笑:“我實在不忍殺了你,玉波,我先走啦!”
說完,他無力地鬆開了她的手,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王妃淒涼地笑了笑:“傻子,為何如此殘忍,讓我眼睜睜看著你死去?”撲過去就要拔麴德勇胸口的短刀。
麴文泰漠然看著,朱貴手疾眼快,就在王妃的手指觸及短刀之時,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王妃,不可如此!”隨即將王妃拖離了麴德勇的屍體。他跪倒在麴文泰面前大哭:“陛下,她是王妃啊!”
麴文泰有些憤怒於朱貴的自作主張,但王妃既然沒能自殺,終究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殺掉。他神色複雜地凝視著這個女人,只好揮手命令張雄:“先帶走吧,我不想再見到她!另外,你立刻控制兵部和中兵營,將一干人等悉數抓起來!”
張雄知道耽擱不得,急忙押著宇文王妃匆匆離去。王妃一邊被推著走,一邊嘶聲大笑:“你讓我活著,就像把那顆有毒的果子捧在手心!我會日日詛咒你!”
麴文泰慘笑:“我麴氏王族已經中了魔鬼的詛咒……”猛然想起一件事,“朱貴,快帶人去救仁恕!”
朱貴臉色大變,剛才麴德勇已經派人去殺麴仁恕了!從這裡到東宮,距離並不遠,麴仁恕此時只怕凶多吉少。他急忙答應一聲,匆匆點了幾十名宿衛,朝著東宮狂奔而去。
東宮,此時早已屍橫遍地,血流成河。麴德勇派中兵來殺麴仁恕,麴仁恕雖然不知詳情,卻也不願束手就擒。張雄為了他的安全,派有一百名都兵保護他,若是暗殺,這些兵力足夠阻擋任何一個刺客,但面對中兵的精銳卻遠遠不夠了。
中兵們宣讀了詔令,見麴仁恕不自裁,立刻強攻,用圓木撞塌圍牆,殺進了東宮。麴仁恕拼命抵抗,但寡不敵眾,片刻間死傷遍地,一百名都兵幾乎被斬盡殺絕。麴仁恕見勢不好,在幾名殘兵的保護下,架起梯子翻過圍牆,逃之夭夭。
他在高昌國最大的倚靠便是張雄,此時他還不知道張雄已經率人去王宮平亂,驚慌失措之下便在王城的民居中東躲西藏,朝張雄的府邸逃去。穿過七八個院落之後,他身邊已經空無一人,但好歹中兵們似乎也被甩開了。
麴仁恕鬆了口氣,悄悄摸向張雄的府邸。不料剛路經一處院落,門內猛地伸出一隻手將他拽了進去,麴仁恕魂飛魄散,轉身就跑。
“世子,不要驚慌!”那人沉聲喝道,聲音似乎挺熟悉。
麴仁恕顫抖著轉回身,這才鬆了口氣,卻是朱貴。朱貴一身便裝,神情冷峻地將他拽到葡萄架下:“世子,外面到處都是二王子的人,大將軍也在王宮平叛,並不在府中。”
“伴伴,救我啊!”麴仁恕幾乎要哭出來,像碰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朱貴的胳膊使勁兒搖晃。
朱貴極為冷靜,安慰他:“世子放心,是陛下命老奴來救您的。二王子已死,此時外面還有叛黨未清,您只要待在這個院子裡,過得一時三刻,便會安然無恙。”
麴仁恕這才長出一口氣,流淚道:“兄友弟恭,何以鬧到如此地步啊!”
“只因世子錯生在了帝王家。”朱貴笑道。
麴仁恕愕然,猛然間只覺胸口一痛,他駭然低頭,只見一把短刀插進了自己的心臟。麴仁恕呆呆地抬起頭,嘴角淌出了鮮血,喃喃道:“伴伴,為何殺我……”
朱貴沉默片刻,嘆道:“諸般惡業,報應在我。願世子早入輪迴,早得解脫。”
麴仁恕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想問個明白,卻再也發不出聲音,雙手拽著朱貴的衣襟,慢慢滑在了地上。
朱貴平靜地蹲下去,用麴仁恕的衣服按住傷口,輕輕抽出短刀。鮮血瞬間湧出,但量卻極少,那短刀拔出之後,霜刃如雪。這是上好的烏茲鋼所鑄,他生平只鑄造過兩把。
朱貴離去之後,又過了許久,一個年輕男子走進了庭院。他似乎知道院子裡必定有一具屍體,徑直走到葡萄架下,蹲下去打量早已冰冷的屍體。他看得很仔細,彷彿一名仵作,甚至把一根鋼針探進了傷口,測量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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