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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臨窗,天上的雲彩又薄又稀,城樓上的晨鼓如雷如潮地響徹開來,驚飛了棲息在秦淮河畔柳林中的一群麻雀,大街小巷人們步履匆匆,街邊的店鋪相繼開張,茶樓、酒肆、書店、小吃鋪、珠寶坊、綢緞莊、瓷器店林林總總,多得讓人眼花繚亂。
陳夫子家住城北積善坊第三曲,府邸不大,前後共有三進,佈局擺設簡單卻又不失雅緻,第一進除了前院外,便是待客的正堂,此刻,陳夫子落在堂內主人之位,採用的是最嚴肅的正襟危坐姿勢,滿臉都是激動難耐之色。
陳夫子的對面坐著一個矍鑠健旺卻又沉靜安詳的老人,皓首青衣氣度不凡,臉相英偉沒有半點皺紋,清越得恍若天人一般。
面對老者,像來談吐自如的陳夫子仿若變得個人似地手足無措,他雙手作拱高高舉過頭頂,行得一個“九拜”之中最為隆重的稽首禮,顫聲開口道:“不知孔舍人何時到的江寧?學生真是驚喜至極!”
矍鑠老者肅然回拜,捋須微笑道:“十一年前老夫蒙聖人信任,以吏部考功郎中之職主司科舉,你與同縣士子謝懷玉登門拜訪,回想當日情形以及二位談吐,依舊恍然入昨啊!”
回想當日往事,陳夫子不禁有些澀然,紅著臉道:“當日我和懷玉不知規矩,竟冒失地跑到主考官府邸前去拜訪,倘若不是舍人你寬宏大量不以為杵,說不定當場便要令家僕將我們轟出去。”
矍鑠老者哈哈大笑道:“老夫量才取士光明磊落,何懼他人閒話?況且到得最後,你和謝懷玉不是都名落孫山了麼?”
陳夫子面紅耳赤,訕訕笑道:“舍人明鑑,學生學問不精科考不中也是常理,回到江寧後,學生埋首苦讀數年,不知不覺卻是淡了應舉之心,無意間成為夫子開業授課,庸庸碌碌數載光陰,但見舍人風采如昨,實在汗顏至極。”
矍鑠老者正色道:“學而優則仕並非王道,你倘若能夠教出幾個能幹的學子,也不枉費這一身的學文,況且……”說到這裡,矍鑠老者陡然輕嘆:“如今孔志亮已非中書舍人,何有昨日之風采?這舍人二字休要再提了。”
話音剛落,陳夫子著實一愣,未及思索便脫口而出道:“為何?舍人竟辭官不做了?”
孔志亮有苦難言,卻不知該如何提及,他本是太宗十八學士之一孔穎達之子,六歲就學過目不忘,被父親孔穎達視為奇才,其後孔穎達為國子監祭酒,孔志亮近水樓臺先得月,整日倘佯在國子監的萬千學問中,二十四歲考中進士入仕,先後擔任蘭臺校書郎、中書省主書、太學博士等職,最後以吏部考功郎中之職主司科舉,可謂春風得意。
其後,他調任中書省任舍人,這中書舍人共有六人,掌朝廷制誥執筆草詔,政令文稿撰寫多由其出,非文采名重天下者不能擔任。
可惜這幾年聖人體弱病多目不能視,武后垂簾聽政二聖臨朝,皇權日漸旁落,武后大肆培植親信,以弘文館直學士劉禕之、著作郎元萬頃為倚重,時奉詔於翰林院草制,密令參決,以分中書門下二省之權,中書舍人漸漸形同虛設。
孔志亮眼見朝局昏暗牝雞司晨,去歲一怒之下竟是辭官不做,掛冠而去應老友之邀來到了江寧縣,這江寧地處江東風景優美,加之又是六朝古都,讓生平幾乎從未離開長安的孔志亮生出了隱居之心,結草為廬蟄居在江寧城東南的橫望山上,整日與老友下棋為樂,不時還看一個兵蠻子的笑話,倒也樂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