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前幾日感恙了,病得頗重,也沒有上朝,一直臥床在家,今天好一點了,但病去如抽絲,身子還有點沉重,須在家靜養。
書房裡光線充足,涼風習習,經過七月的盛夏,到了初秋的八月,天氣已不感到燥熱,李林甫坐在他那張發黃老舊的藤椅上悠閒地喝著參茶,這是用渤海國王欽茂孝敬的千年人參所泡,東宮案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李林甫彷彿轉了性,再不過問太子的之事,每日裡只是忙忙碌碌,批轉錢物、調動官吏,河南睢陽、淮陽、譙等八郡遭了大水,他要調糧賑災,這些都是他宰相分內之事,但更重要的卻是皇上決定冊封太真妃楊娘娘為貴妃,皇上沒有皇后、元妃,貴妃其實就是皇后了。
皇上封貴妃,舉國關注,但李林甫卻不然,他又慢慢地喝一口茶,細長的眼睛裡散著淡淡的微光。
他關注的是楊玉環的家族,作為一個得寵的皇妃,她必然需要一個強大的外戚作為支撐,皇上也必然會這樣考慮,否則貴妃在宮裡就會四面受敵,‘楊國忠’,李林甫的腦海裡跳出這個名字,這是昨日皇上封楊釗為御史中丞時替他改的名字。
“好昌盛的官運!”
李林甫不禁冷笑一聲,幾個月前還是金吾衛兵曹參軍,可短短數月就變成了正五品的御史中丞,無功無績,明顯就靠裙帶關係,實在讓人不齒,他不由想起另一個升官迅速的李清,人家好歹也是在南詔立過大功。
但李林甫考慮的,是如何將新興的楊氏收到自己的旗下,楊釗,不!現在應該叫楊國忠,他不用擔心,東宮一案中他就是自己的急先鋒了,關鍵是要皇上的態度,外戚不同一般官員,最終還須李隆基首肯才行。
外面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到門口又停了下來,“父親,孩兒有要事稟報!”
是他的八子李銀,東宮案後李林甫為了試探李隆基對他的態度有無變化,特地上表懇請皇上再蔭自己另一子為官,按唐制,只有皇帝或皇后的直系親屬,一家才能蔭二個孩子為官,其餘官員只能蔭一人,而且品階也有講究,如正一品(太師、太傅、太尉)官員只能蔭得正七品官,且大多是軍職,但李林甫的奏表卻得到破格批准,不僅得到皇帝直系親屬的待遇,而且還得了從六品的尚書省員外郎實缺,任兵部職方司員外郎,可見皇上對他聖眷依舊,這也讓他略略放心下來。
李銀的突然到來卻讓李林甫微微有些動怒,當官沒兩個月便中途私自回家,傳出去讓百官如何評點,再天大的事,下朝後不能說嗎?還是那樣沉不住氣。
他將杯子往桌上一頓,拉長了臉道:“進來吧!”
李銀聽出了父親口氣中不悅,他慢慢走進房內,心中忐忑不安,低頭道:“父親大人,我有要事稟報。”
李林甫瞥了兒子一眼,冷冷道:“聽說你昨晚又和那幫皇親貴嗣出去胡鬧了,可是真?”
李銀慌忙道:“父親教誨過孩兒,孩兒已經改過很多,昨晚孩兒去崔圓府的路上遇到他們,不得已應酬了一個時辰,實非孩兒本意。”
李林甫聽說,怒色稍斂,但依然冷冰冰道:“你不用去找崔圓之女,她身子太弱,不是旺夫相,為父決定還是替你迎娶崔翹之女,雖然他上次拒絕,但他夫人卻贊同,在他家裡是他夫人做主,這事你就別想了,過幾日我便會請媒。”
李銀從未見過崔柳柳的母親,可二個月前去他家吃飯,竟被她母親的虎威嚇得落荒而逃,從此再也不敢去找崔柳柳,又把眼光放到崔圓之女的身上,雖然她身子單薄了點,但也溫柔可人,從不出家門一步,和那崔柳柳大不相同,男人的心就是這樣奇怪,他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玩女人,娶妻時卻要對方嚴守婦道,最好這輩子從未和其他男人說過話,從古至今,皆是一樣。
但父親的意思還是讓他迎娶崔柳柳,他苦著臉卻又不敢說個‘不’字,只得低聲應了,李林甫自然知道兒子的心思,崔翹之女名聲雖不太好,但娶了她不僅可以將崔翹拉過來,而且崔翹之妻又是嗣寧王李琳之妹,可謂一箭雙鵰,婚姻嘛!本來就是政治交易,大不了以後準他多娶幾個妾來補償。
想到此,李林甫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點點頭道:“說吧!什麼重要的事?”
李銀忙焦急道:“孩兒剛剛接到沙州戰報,李清在沙州大敗吐蕃軍,斬敵七千多,裴尚書已經進宮了。”
“這是好事,你急什麼?”
李林甫見他滿面焦惶,略有些不滿道:“此事我已知曉,皇上也早就知曉,我雖不喜李清,但這是國事,豈能因對個人的好惡而隨意抹殺他的功勞?倒是你,李清年紀和你一般大,他在為國戍邊,而你卻醉生夢死,你差他不止一點兩點啊!”
李銀諾諾答應,可心中卻暗罵其父無恥,去年王忠嗣大敗突厥烏蘇米施可汗時卻不見他如此‘正直’,而在背後奏王忠嗣謀反,現在卻裝得堂堂正正地教訓自己。
心中雖怨恨,可臉上卻不敢半點表露,只低聲道:“但孩兒今天接到沙州兵曹事送來的作戰圖,才發現這場戰鬥不是沙州打的,而是在吐蕃境內約八十里處打的,換而言之,是我大唐在入侵吐蕃。”
說到此,李銀偷眼看了看父親,見他表情開始凝重,心中暗暗竊喜,他便是為此事而來,不知為何,他心中深深地嫉恨著李清,嫉恨這個與自己一般年紀卻又位居高位的對手。
“越境作戰,真是這樣嗎?”
李林甫的兩眼眯了起來,鼻槽再次拉長,剛剛還在盛讚李清為國戍邊,可現在忽然發現他的把柄,心又開始活絡起來,他起身揹著手在房內來回踱了一圈,徐徐道:“你現在立刻回去,把你拿到的地圖錄一份副本交給楊國忠,什麼也不要說,你知道嗎?”
“楊國忠?”李銀一愣。
“也就是楊釗,怎麼,你現在不和他來往嗎?”
李林甫的眼光忽然銳利起來,象一把鋒利的劍,直刺兒子的內心,自己再三叮囑他,要和楊國忠保持密切關係,但現在才發現兒子似乎並不太聽自己的話。
“難道為父給你交代的話,你全忘掉了嗎?”
李林甫的嗓門忽然提高,冷冷盯著他道:“那永王之子呢?你是不是也沒有按為父囑咐地去做?”
“孩兒只是覺得。。。。。。”
李銀說不下去了,他忽然發現父親盯看自己的目光寒冷至極,他的腿開始發抖,‘撲通!’雙膝跪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半天,李林甫才慢慢走到窗前,仰天嘆了口氣道:“可惜李清不是我的兒子,否則他一定會理解我的用意。”
他只覺得索然無趣,向後揮了揮手,“你去吧!把地圖給楊國忠便是,其他沒你的事了,記住,以後老老實實當班,切不可隨意離職。”
李銀見父親動了真火,也不敢再解釋,說了聲‘是’,便低著頭退了下去。
見兒子走遠了,李林甫才回到椅子上,頹然地坐下,本來輕鬆悠閒的心境卻被兒子的自負和愚蠢破壞掉了。
兩個月前,李清被封到沙州,李林甫為了監視他,特地任命一名自己的門生去做壽昌縣縣令,卻無意中得到一個情報,沙州豆盧軍兵源嚴重不足,李林甫吃了一驚,但他也不聲張,暗暗調查事情的真相,最後發現這和隴右、河西節度使皇甫惟明有關,隨著調查一步步的深入,皇甫惟明募私軍之事也被他查了才出來。
從將李清派到沙州,李林甫便判定李隆基是知道這些事情的,卻在裝傻,而且他將李清派去一定有什麼用意。
這兩個月旁觀者清,李林甫也漸漸猜到了李隆基的心思,他是想廢掉太子,卻在慢慢圖之,要將擁立太子的大將一個一個不露聲色地削去,才能無風險地廢掉太子,如此一來,恐怕他要對付的第一個就是皇甫惟明,那李清不就是這局棋上一個重要的子嗎?
既想通這一點,李林甫不禁大感振奮,他立刻改變了策略,從前他是積極尋找一切機會打擊太子,而現在,他只需為李隆基解去廢太子的後顧之憂便是了,比如,讓李隆基發現一個合適的新太子,而郯王李琮貪婪、虛偽,從前沒有被立為太子,將來也不會有他的機會。
李林甫果斷放棄了他,他的目光便慢慢轉到了永王李璘的身上,此人一向低調,幾乎所有的人都將他忘記了,但也正是他的低調,才會被李隆基發現。
書房裡很安靜,只聽見‘沙!沙!’的筆聲,李林甫在奮筆疾書,他是在寫日記,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卻不是天天寫,只有當他心中有感,或策劃大事時,才會記一記,儘管如此,他的筆記也已經積了滿滿一箱。
忽然,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大管家在門口急聲叫道:“老爺,宮裡有人來傳旨,皇上命你火速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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