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一時看得呆了,不留神之下,手上的勁稍稍大了點,將門推開少許,發出了吱呀的一聲輕響,已經被屋裡的人聽到了。
她卻沒有回頭,也沒有放下手裡的那一管羊毫,頭也不回,只是用冷冷的聲音道:“柴掌櫃,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不可能嫁給你,更不要說做妾,你死了這條心吧。”
卓然一聽,果然跟柴掌櫃所說一樣,於是推開門,邁步走了進去,朗聲說道:“姑娘不必驚慌,我是本縣縣尉,我姓卓,名叫卓然,這位是我的小廝。”
這時,那女子才吃驚的扭頭過來望向卓然,手裡的羊毫放在了筆架山上,站起身,退後兩步,站在古色古香的長條几案旁邊。一手扶著几案,一手護在胸前,緊張的盯著卓然。
卓然看見她的容貌時,心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捏住了似的,有一種窒息感,瞬間連呼吸都停止了。
這是一張何等精美絕倫的俏臉,五官之精緻,天底下所有能工巧匠下加一塊也雕刻不出來這麼絕美的臉龐,那雙眸子的深邃清幽的顏色,或許只有天山冰雪間一彎湛藍湖水都及分毫,凝脂瓊鼻,菱角紅唇,無不精緻到了極處,當真如同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珍品,讓望見者只能深深震撼,甚至連觸碰的想法都不會有,就怕褻瀆了。
郭帥也看得眼睛都直了,喃喃的說道:“這姐姐是……是觀音菩薩下凡吧……?”
女子皎潔如月般的臉龐泛起淡淡的一抹桃紅。低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撲閃,如同花間翻飛彩蝶的雙翼:“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卓然也整個被她的絕倫的秀美迷得一佛出竅二佛昇天,直到此刻才被喚醒過來,趕緊訕訕的移開視線,又覺得捨不得,回頭又瞧了幾眼,心中讚歎,天吶,這才是天地之間的精靈。只怕那吸收天地精華而幻化成的仙子也不過如此吧。
卓然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神,趕緊抱拳拱手道:“姑娘不用驚慌,把你關在這兒的那位柴掌櫃,因為一樁案子已經被衙門下了大獄,他託付我來照料你。我們不是壞人,姑娘還請放心。”
少女啊了一聲,關切的問道:“他怎麼樣了?”
卓然寬慰道:“沒有什麼大事,只是牽扯到一樁案子而已。”
不知怎麼的,卓然不想讓這位仙子般美麗的少女替柴掌櫃擔憂。卓然道:“能否請教姑娘芳名?”
少女臉上飄過一絲黯然,輕輕搖頭:“我不知道我本名叫什麼了,柴掌櫃說我像天上的嫦娥,他叫我嫦娥。”
“嫦娥?太普通了。不過,也只有天上的嫦娥仙子才能與姑娘的美相提並論,不過,只怕嫦娥仙子,也是不及姑娘之美的。”
嬋娟低頭,淡淡道:“官人見笑了。”
卓然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調笑的意思,趕緊又咳嗽兩聲,道:“我不是別的意思,我是說,姑娘既然跟嫦娥一樣美,莫不如叫‘嬋娟’何如?——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只有這個名字,才配得上姑娘之美啊。”
少女一聽,不覺嬌軀一顫,異樣的眼神望向卓然,怔怔道:“官人,官人剛才這兩句,莫不是一首詩詞?當真優美,唐朝劉長卿湘妃詩便有‘嬋娟湘江月,千載共峨眉’之句。不知官人這句詩有無上下句?能否見告?”
卓然道:“這兩句嘛,呵呵,人人……”
卓然正想說“人人皆知”忽然想起,這首詞是蘇軾成名多年之後的作品,而此刻的蘇軾跟自己一樣,才剛剛透過科舉考試,遠沒有成名天下呢,少女自然不知道這兩句詞。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了。
少女道:“官人能寫出如此詩詞,當真讓人敬仰。官人以這麼優美的詞句替妾取名,妾榮幸之至。以後妾就叫嬋娟了。”
“呵呵,好啊,嬋娟姑娘,本官負責刑獄,姑娘找不到家人,可以把你能記得的事告訴本官,本官可以替你查訪,送你回家。”
“我當真記不得了。我醒來的時候就看見柴掌櫃,還有他的夥計們圍著我,他們說我昏倒在了溪水邊,可能是我到溪水邊飲水,結果飢餓之下昏倒了。他送我吃的,把我帶到了這裡。平素裡他都把門鎖上,每日會叫一個老媽子給我送飯送水。今天一天都沒來,沒想卻出了這事。”
“柴掌櫃不能照顧姑娘了,所以姑娘住在這兒不安全,如果姑娘放心,可以住到我家去,我家距離這不遠,有個大宅院,住的下的。我家有很多人,很熱鬧的。”
少女微微搖頭:“我不想去,就住這兒好了。”
卓然有些為難了,難道每天都要叫人送東西來?這少女貌如天仙,獨自一人住在這兒,看著她這弱不禁風的樣子,似乎也不會什麼武功,要是有壞人翻牆進來,讓她受了什麼委屈,豈不是自己罪孽深重?可是勸她她又不聽,這可如何是好。
卓然邊想邊走到桌邊,想跟對方先套近乎,再勸說她。低頭瞧了一眼桌上少女寫的字畫,問:“在寫什麼呢?”
少女俏臉微紅:“我想寫一首詩,可是想了前面兩句,後面卻無以為續了。”
卓然定睛瞧去,只見畫的是一幅潑墨山水,山勢險峻,山下一處墳塋,天上烏雲慘淡,林間陰風陣陣。卓然不懂繪畫,但看見眼前這幅山水,便有一種壓抑之感。
又見空白處,提的有一首詩,只寫了前面兩句,還沒寫完。寫的是:
枯草昏鴉三尺墳,
陰風慘慘土和雲。
卓然一時性起,隨口道:“這有何難,我幫你續:
人生自古誰無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卓然續的當然是膾炙人口的文天祥的名句,這詩是南宋後期才出現的,現在是北宋,自然沒有人知道。這兩句詩跟前面兩句的意境倒也是相通,只是有些突兀,不過這兩句詩,以它特有的魅力立刻使整句詩思想境界高出一大截。
少女一時呆了,嘴裡輕輕的重複吟誦著後面這兩句。幽幽嘆息了一聲,竟然眼圈紅了,斂衽一禮:“多謝官人指教,官人說的也是,她芳魂已經逝去,妾身徒自悲傷。只要留得身後名,又豈在乎生死?可惜,我悼念的只是個默默無聞的深閨弱女,不是領兵疆場文韜武略的蓋世英雄。這後兩句用在她身上確實有些過了,但官家這兩句極其精彩,充滿了豪邁之氣。可見官人心胸是何等開闊。”
說到這,抬頭望向卓然,臉上浮現出一絲歉意:“官人能寫出如此豪邁的詩句,應當是心胸磊落之人,妾倒把官人想岔了。即使官人願意收留妾,乃是妾之幸事,在此拜謝官人了。”
說罷,盈盈福了一禮。
卓然一聽不由大喜,這還當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自己隨口照搬了一句詩句,居然能說動著這觀音菩薩一般精美絕倫的超級美女願意跟自己回家,不由得咧著嘴笑了起來。
當下,這少女簡單收拾了一個包裹,抱在懷裡,郭帥想伸手過去幫她拿,又覺得那是人家貼身的衣物,自己揹著也不合適,便訕訕地紅著臉跟在後面。
卓然一行人離開了小院,依舊用銅鎖把門鎖了,回到了自家老宅。
敲開院門,卓然的大哥和嫂子看見卓然竟然帶來如此超凡脫俗的一位絕世美人回到家中,頓時都驚得瞪大了眼睛。
大嫂悄悄把卓然扯到一旁,低聲道:“這誰家的姑娘,長得如此俊俏,配上三叔,那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只是怎麼就跟你回家了?莫非是小叔子你買回來的?”
卓然趕緊低聲解釋說:“這位姑娘不知怎麼的失憶了,不知道她叫什麼,也不知家人在哪。我怕她被人欺負,所以帶回家來臨時安置,將來找到她家人,是要送還回去的。”
一聽卓然這話,嫂子頓時升起無限同情,便主動上前,挽著嬋娟的手,將她的包裹接了過來說:“我是他嫂子,你也可以叫我嫂子。我給你安排住處。就住在我們小叔子的院子裡吧,這樣相互也有個照應。”
大哥趕緊低聲對大嫂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個院子,只怕不妥吧,要是將來傳出去……”
沒等大哥說完,大嫂便瞪了他一眼道:“你這呆子,這是咱們家院子,誰會說出去?讓大家嘴巴緊一點就是了。再者說,你瞧她如此美貌,舉止端莊,說不定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將來尋到她家人,又跟小叔子有這麼一段緣,那還不把姑娘許給咱們小叔子。這門婚不就定下來了嗎?她跟小叔子可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啊。”
大哥這才明白娘子的用意,咧著嘴憨厚地笑了,連連點頭說:“說的也是,還是娘子想得周到。”
二哥和二嫂也過來相見,聽說嬋娟失憶,替她難過,眼圈都紅了,不停幫嬋娟回憶,可是怎麼都回憶不起來,只好作罷。帶著她去見了老太爺。
老太爺也頗為同情,叮囑卓然等要好生招待人家姑娘,別委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