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棺材旁,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慢慢將目光轉移到了棺材裡的那具已經腐爛的屍體上。這一瞧之下,當真如同五雷轟頂,整個身子再也堅持不住,頹廢的往地上倒去。
範大人趕緊扶著她,卓然馬上把交椅搬了過來,扶著範夫人坐在椅子上。
範夫人的眼淚滾滾而下,瞧著範大人說:“是我們的兒子,沒錯,那牙齒……”
卓然已經用手術刀切開了死者的牙床,露出了那顆很有特點的牙齒,範夫人一下就看見了,確認了就是自己兒子。
範大人也扶著棺材仔細的瞧了瞧,最終沉重的點了點頭。對卓然說道:“沒錯,是我們的孩子。——殺死我兒的兇手,到底是不是歸案的那個狗賊?”
卓然如果想繼續過這種沒有壓力的日子,他就該點頭。畢竟這位可是吏部員外郎,那也是相當有實權的人物。他完全可以給自己重新帶來巨大的破案壓力,但卓然卻還是搖了搖頭。他不願意隱瞞事實真相,同時,兇犯已經呼之欲出,他有信心會盡快將其緝拿歸案。
所以他搖頭道:“不是,不過我們已經列出了重點犯罪嫌疑人,正在收集各種證據,以便確定究竟真正的兇手是誰。所以需要兩位儘可能的給我們提供破案線索。”
範大人點頭說:“需要我們做什麼儘管說,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卓然道:“令郎有沒有說過他為什麼到武德縣來?”
提起這個話題,範夫人淚珠滾滾而下:“我這孩子從小到大任性慣了,他看中的事,那是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該答應了他。可是現在……”
範夫人搖搖晃晃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棺材旁,趴在棺壁之上,望著棺材內那恐怖的屍體。此刻,在她眼中已經全然沒有先前的害怕和噁心了,彷彿又看見自己那聰明可愛而又任性的孩子在裡面靜靜的熟睡。
她悲聲道:“痴兒,早知道你會這樣,娘就隨了你的心願,讓你收了那姑娘,或許還躲過了這一劫……,可現在。為娘縱是有這心思,卻也不能夠了……”
嗚咽聲逐漸加大,杜鵑啼血般。
範大人抱著她消瘦的肩膀,同樣老淚縱橫:“是呀,早知有這一天,該隨了孩兒的心願,也不至於讓他抱憾而去啊。”攙扶著妻子在椅子上坐下。
卓然問:“之前令郎有什麼要求?”
範夫人哽咽著道:“他曾經私下裡跟我說,他喜歡上了一個青樓女子,想把這女子娶回家做妻子,我一聽就急了。我們家雖然不是什麼皇親國戚、朝廷權貴,但是他爹好歹也是吏部的員外郎,是有身份臉面的人家,怎麼可能娶這樣一個無恥的女人呢。但我知道我兒子認定了的事是不會改變的,我也不敢太過霸道的斷然拒絕,只是委婉的跟他說,如果真喜歡,將來替她贖身,買來做個通房丫鬟也就罷了。這原配之妻,還是要找大家閨秀,正經人家。”
卓然趕緊又問道:“令郎看中的這青樓女子叫什麼名字?是哪的人?住在什麼地方,你們知道嗎?”
範夫人悲傷地搖了搖頭說:“他當時沒說。現如今我兒已經死了,縱然想問,卻又能到哪裡問去!唉,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應允讓他把那姑娘娶回家了,了卻他的心願,說不定他就不會出來散心,也就不會遇到這個事了。”
“令郎是因為這件事才出來散心的嗎?”
一旁的範大人長嘆一聲說道:“是呀,他母親把這事告訴了我,我大發雷霆,狠狠把他訓斥了一頓。罰他閉門思過好生讀書,來年參加科舉博個功名。等到做了官,這些也都看開了,不會再被那青樓女子所蠱惑。老夫是這麼想的,也許是老夫太過直率,我兒又太過剛毅。但是他有什麼話都是悶在心裡不說,但是我知道,他對我這個要求很不滿,所以他就留了張字條,說出去散散心。末了加了元稹的一句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範大人說到這句千古流傳的愛情名句的時候,又是仰天長嘆一聲,老淚滾滾而下:“我知道我痴兒用情很痴心,卻沒想到他痴心竟然如此。為一個青樓女子居然要離家出走。以他的個性,我們若不答應,他只怕不會再回這個家了。”
“哦?他走的時候帶什麼東西了嗎?”
“帶了金銀細軟。所以我知道他是不會回來的了。”說到這,他又長嘆道,“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讓我兒如此痴迷?老夫一直很想見見,可惜不知道去哪找她。”
卓然道:“令郎留下來的字條你們帶在身邊了嗎?能否借卑職瞧瞧呢?”
範夫人點點頭,從懷裡取出一張字條,遞給了卓然。
卓然接過,大致看了一下,果然內容跟範大人他們夫妻所說的一樣。卓然感嘆道:“令郎果然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兩位節哀。
就聽外面咚咚腳步聲,一個皂吏跑了進來:“稟大人,衙門外有人自稱是範老爺的侄兒,前來認屍,是否讓他進來?”
卓然一愣,望向範大人。
範大人點頭說道:“是我侄兒,我兒的堂弟,他們倆從小玩到大,他們長得又很像,所以感情好得跟同胞兄弟一般。這次我兒失蹤之後,他多方打探,心中十分牽掛,得到前來認屍的訊息之後,我就給他說了。他當時不在京城,我派人去告訴了他,讓他趕過來。讓他進來吧。”
那衙役趕緊跑出去,片刻領了一個年輕人進來。
當這年輕人出現在卓然面前時,卓然愣了,隨即喜上眉梢。一個念頭出現在了他的腦海。
武德縣桂花樓。
白蓮坐在梳妝檯前,正慢慢的梳著自己綢緞一般光滑的秀髮,望著銅鏡裡些許憔悴的臉,嘆了口氣。
這些日子她總睡不踏實。不僅是因為強顏歡笑陪客,通宵達旦飲酒作樂,也是因為心中有事。以至於難以入睡,且很容易驚醒,一旦醒來,再想入睡卻又不能了。
她放下梳子,抬起纖纖素手,輕輕按壓了一下自己微微有些浮腫的眼袋。她今年不過才二十出頭,若是就這樣憔悴,那將來只怕等不到三十歲便已經人未老珠已黃了。
若真有那一天,門前冷落鞍馬稀的時候,日子又該如何呢?自己未來到底在哪裡?白蓮心中總是在問這個問題,她想找到答案,也曾試圖得到它。可是她發現那簡直就是鏡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求。既然求不到,又何必去在意它。
白蓮好像跟誰賭氣似的,伸手抓住了銅鏡,啪的一聲扣在了桌上,把後面兩個侍奉她的丫鬟嚇得一哆嗦。
最近這位紅牌姑娘脾氣還真有些古怪,突然就會發火。現在她會怎麼樣兩個丫鬟誰也不知道,相互看了一眼,陪著小心繼續替白蓮盤髮髻。
白蓮再沒有什麼古怪的舉動,直到將她喜愛的雲鬢盤梳完畢,插上了金步搖、花梳、玉簪,眉心貼上梅花鈿,收拾打扮好後,白蓮才開口:“鄭公子家的馬車來了嗎?”
丫鬟忙大聲問門口外的龜公。
有龜公探頭進來陪著笑說道:“已經來了,在外面候了多時了,姑娘可以登車了嗎?”
白蓮這才站起身,準備走,又站住了,伸出蔥白一般的纖細皎潔的手指,抓住那倒扣著的銅鏡,拿起來,對著銅鏡端詳自己的臉。
胭脂水粉還真是好東西,原先因為睡眠不足和心情沉重留下的黑眼圈,在胭脂水粉一番塗抹之下竟然蕩然無存了,看上去又是一個神采奕奕的美姬。
這位鄭公子家裡有宴會,請歌姬去歌舞助興,點了白蓮,而且就只請她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