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後邁步走出幾個人來,當先一個身穿錦袍,揹著手,正是縣尉卓然。
白蓮當然認識卓然,卓然曾經審訊過包括白蓮在內的桂花樓的歌姬,她還曾經給卓然耍嗲,說自己不會畫押,讓卓然握著自己的手教自己如何畫押。只可惜這縣尉對她這一套並沒有興趣。沒想到此刻猝然出現,還說出剛才那番話,不知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隱約感覺不對勁,難道這是一個圈套?飄在空中的真的是鬼嗎?
空中飄著的鬼此刻已經緩緩落地,斷掉的那條腿突然重新出現了,原來只是將腿彎到後面,接了一條假肢,夜色中看不真切,還以為當真是斷了腿。那條胳膊也是這樣,手臂在身後藏著,掉的是假肢。此刻那條胳膊好端端的並沒有斷。
但是那張煞白的嚇人的臉,卻真的就是她那因愛而生恨,曾經山盟海誓,又咬牙切齒親手結果了性命的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面前一棵大樹上輕輕躍下一位女子,身穿黑衣,手裡拿著細細的繩索,正是雲燕。
卓然道:“這是雲捕頭,是她用細繩吊著鄭公子,他才能飛在空中。”
接著又指了指他身邊跟著的一對中年夫婦:“他們就是你殺死並分屍的範公子的父母。”
接著,他指著站在她面前的相貌極像範公子的那所謂鄭公子道:“這位是範公子的堂弟,剛才讓他友情出演了這出戏,就是想讓你親口承認殺死範公子的罪行。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這之前,範公子的堂弟來到殮房,卓然聽範大人說他長得跟範公子很像,於是心中有了一個想法,讓範公子的堂弟假扮範公子,嚇唬白蓮,讓她主動認罪,以便獲取宋朝定案最注重的口供。
他親自給範公子堂弟化裝,按照範大人夫妻的感覺。經過化化裝,更是有九分相像。又讓他穿上範公子平素喜歡穿的相同款式顏色的衣袍,再把白蓮約在昏暗的月色下,這樣應該就不會露餡了。
至於在空中飄浮,範公子堂弟當然是做不到的,他不會武功。好在他們有一個武功高手,那就是雲燕姑娘。而突然變得到處都是岔路的甬道,也是卓然事先讓人用花叢掩蓋了岔路,在白蓮走過之後又撤掉花叢,露出原來的分叉,並誘導她跑到了這假山處,雲燕用細石子打中她的腿部穴道使她絆倒,出現了剛才那一幕。
這處宅院是卓然精心挑選借來用的,經過確認白蓮從來沒有來過,用鄭公子之名點明招來白蓮。果然成功誘導白蓮說出了真相。
事已至此,白蓮反倒釋然了,她對卓然說道:“大人使的好計謀。只不過,剛才大人所說的範公子真的做到了,只是我沒給他機會,這話卻是不對的。我給了他機會,他沒有珍惜。而且最終他拋棄了我,若不是我用手段騙他來武德縣,他是不會來的。這種男人殺之而後快,我不後悔。”
卓然皺了皺眉,道:“你能把事情經過說一下,看究竟誰是誰非。”
“說就說,反正我走上這條路,就沒打算活到老。”
白蓮扭頭望向了天邊那一輪清冷的月亮說道:“我跟他認識,相好,山盟海誓,都是在月亮下的。他指著明月說他一定會娶我為妻,月亮作證,如果做不到,就碎屍萬段。我信了他的話,全身心的愛他,等他,哪怕青樓的姐妹嘲笑我,我都苦苦等他。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說他不能娶我,說他父母不答應,只能讓我做他的通房丫鬟,守在他身邊。——去他的通房丫鬟!他前面的山盟海誓到哪去了?”
卓然插話道:“他告訴你這件事,是什麼時候?”
“幾個月前,他說這事後,我就說讓他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不想跟一個言而無信的人打交道。我說他一定會受到老天爺的懲罰的。”
卓然扭頭對範夫人說道:“請把令郎離開家時留下的字條給白蓮姑娘瞧一下。”
眼望著殺害兒子的兇手,範夫人從懷裡取出了那張字條,眼中滿是怒火,走過去,狠狠將字條摔在白蓮臉上。
字條落地,白蓮若無其事撿了起來,冷聲道:“我倒要看看,他又編了什麼鬼話騙人。”
藉著月色,字條上的字完全能辨認清楚。
看完字條,白蓮整個人痴了,失魂落魄的站在那,手中的那片紙像斷了翅膀的蝴蝶,飄蕩著落在了碎石鋪成的甬道上。
不知什麼時候,寒風已夾雜了雪花,飄過來,沾溼在她臉上,涼涼的。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白蓮反覆吟誦了好幾遍,才悽然道,“原來,他當真一心只想著我,若是真是如此,我又何必要去在意妻子這名頭呢。看來,我真錯了……,我錯怪了他……”
忽然,白蓮回頭望著卓然:“可是,為什麼他不說?在我要殺他的最後一刻,我問他最後一次,他到底是不是言而無信的人?他一直默默地望著我,什麼話都沒說。直到我將他殺死,他都沒有任何反抗,也不做任何分辨。他……,他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他覺得,他沒辦法兌現他的諾言,他知道你會殺了他。對他來說,或許死在你的手下比活著卻不能兌現諾言更好受,他才選擇死在你手裡。”
白蓮削瘦的雙肩開始慫動,她抽噎著,寬大的袖袍不停抖動:“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本來就是個言而無信的人,從開始就是……”
“但凡對你言而無信的男人,你都讓他們死,是嗎?”
“沒錯,我最痛恨的就是言而無信欺騙我的臭男人!”
“包括樞密副承旨董遠山董大人?”
“當然!”白蓮憤憤道,“這個老色鬼。我沒有說讓他替我贖身,是他自己主動提出的,就為了讓我陪他一晚。我答應了委身於他,可是第二天他就走了,從此杳無音信。同床共枕時說的甜言蜜語全都拋到腦後。你說,他是否該死?”
“你是怎麼殺他的?”
“很簡單,我寫了一封信託人送給他,說我新學會一種新鮮玩意兒,問他要不要嘗試一下。因為他喜歡各種稀奇古怪的床第遊戲,他根本想不到我要殺他,按捺不住了巴巴的來找我。我整夜跟他遊戲,到黎明,他精疲力竭呼呼大睡時,我殺死了他,一刀斃命。”
“兇器呢?藏在什麼地方了?”
白蓮抬起皓臂,將頭上簪子取了下來。抓住尾部,微微一擰,就聽咔嚓一聲輕響,彈出了一小節。她將那簪子緩緩抽了出來,竟然是一枚寒光森森的尖錐。
雲燕立刻上前一步,小心戒備,以防對方垂死掙扎,挾持卓然或者範大人夫妻做人質。
白蓮笑了笑,卻將那尖錐扔在了甬道上:“這是我專門定做的。我身上不著寸縷,所以他們都很放心,不會想到我會有可以要他們命的東西,而這東西居然藏在我的髮髻裡。就連他們撫摸我頭部的時候,也曾經觸控到這個將要奪取他們生命的東西,諷刺吧,他們竟然還讚揚過這隻花簪好看。”
卓然又問道:“你在什麼地方殺的他們?我想應該不是在青樓吧。”
“怎麼可能在青樓,像董遠山那樣的老奸巨猾的東西,才不會到那些地方去跟我幽會的。是我在城裡買的一處宅院,那宅院很小很隱蔽,沒有其他人知道,但是卻可以很方便的進出。殺人之後,我有很從容的時間慢慢的將他們分屍,再用水煮,用油炸。全部做完了之後,拿到外面丟掉。”
“你總共殺了幾個人?”
“七八個吧,或者十來個,包括東北那個皮貨商錢掌櫃,還有什麼李掌櫃,王大人啥的,數不清了。”
卓然心頭一凜,原來這位美女居然是個殺人魔頭,就連殺了多少人她自己都記不清了。接著問道:“屍體都埋在了什麼地方?”
白蓮笑了,慢慢說道:“有的扔到豬圈的豬食槽裡讓豬吃了,有的扔到臭水溝裡爛掉了,有的直接剁碎了給狗吃了……,我很累,早點送我上路吧。”
說罷,白蓮揹著手閉上了雙眸。
卓然讓捕快將白蓮鎖了投入監牢,由刑房書吏慢慢詢問錄口供。
白蓮被送走之後,卓然撿起了地上那枚尖錐髮簪,翻來覆去看了看,凝神思索。
範大人恨恨道:“最毒婦人心,當真不假,這女人當真是蛇蠍心腸,居然殺了這麼多人。”
卓然道:“是呀,她把諾言看得太重,甚至重於人的生命。就因為對方不守諾言,便將對方殺了分屍。實際上,男女之間,花前月下,種種甜言蜜語,其實聽聽就罷了,何必太過當真。”
雲燕瞟了他一眼,道:“卓大人的甜言蜜語也是不當真的?”
卓然笑了:“還沒有女人讓我說這些話呢,所以我不知道。”
雲燕嘆了口氣,說:“白蓮知道了,說這些甜言蜜語的人中,至少有一個是真心愛她的,那就是範公子。範公子一直想兌現他的諾言,只是因為種種原因做不到。”
“是呀,如果他們真心相愛過,或許在陰間能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