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娟們驚奇地發現(龍謙與傷號們聊天時並不避她們),龍隊長似乎去過很多地方,跟所有不同老家的人聊天都能說出對方家鄉的一些事情,比如名勝,比如飲食,這足以證明他去過哪些地方。孫娟們還驚奇地發現龍謙自稱他是山西人(原來他不是山東人),但離開家鄉很久了。這讓孫娟們意識到龍謙的口音與大多數人有區別,他的口音顯然不是山東話,可笑的是她們因為完全可以聽得懂龍謙的話竟然沒有意識到這點。
孫娟發現姐妹們在休息的時候總是不免悄悄議論龍謙。孫娟自己也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身材高大,長著一臉絡腮鬍子的剽悍男人。人們總是會牢牢記住改變自己命運的人,孫娟清楚,改變了她和劫後餘生的其餘六個姐妹命運的人就是龍謙。如果不是龍謙在屠刀下將她們救下來,她們早已和那些死去的姐妹一樣埋入了黃土堆中,甚至沒有個標記。她們這些苦命的女人來這個殘酷的世界上走了一遭,不會留下任何的痕跡。就像一縷清風拂過,沒有人會記得她們,甚至包括她們的父母,她們的兄弟姐妹。她們雖然是卑賤的婊子,但她們還是渴望活著,恐懼死亡。雖然曰曰經受著蹂躪,總是在心底期盼有一天會自由,命運會有改變。或者在心底對自己講,這輩子遭罪被人作踐,是因為上輩子做了孽,用這輩子的苦難,換得下輩子的幸福。如果沒有這種期盼,她們中的很多人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冥冥中終於出現了一個改變了她們命運的人,而且這個人真的將她們當人看。在官軍未攻山前,他是山寨裡唯一一個有機會去記寨尋歡但從來不去的頭領。
山寨確實有不少關於他的傳說,各種訊息總是會傳到記寨裡來,她們如果留心,絕對是山寨容易獲得更多訊息的那類人。有人說他那方面不行,所以他不來咄咄寨快活,一度時間她也是這個傳言的相信者,但自從他帶人出現在記寨,將她們從邱志成刀下救下來時,她就知道那個謠言對他是多麼惡毒。因為懷疑他是不是不能做個真正的男人是很可笑的,只要看一眼他的魁梧身板,望一眼他男人氣十足的五官和黑森森的鬍子,就不會相信那些鬼話。
自從龍隊長招收她們參軍——這個詞最近總是頻繁出現,孫娟第一次覺得這個曾經以為不過是願望的企盼是如此的近。傷號們在跟龍隊長聊天時,關心的最多的就是官軍是不是還會來。龍謙對傷號們說,外面的世界亂的很,有數的新軍怕是顧不上我們這幾個人了,他們或許知道我們回山了,或許不知道,但這都不打緊。等我們把兵練好了,就會離開蒙山,去外面闖出一番屬於咱們的天地。我可不像原先的幾位頭領,佔住這座山就滿足了。你們的主要任務就是好好養傷,早些恢復好參加訓練。
孫娟們驚恐地發現了龍謙根本不相信神鬼,人死了就死了,沒有什麼靈魂,既到不了天堂,也入不了地獄。所謂今世造孽下世償還或者今生修善下世報不過是當官的欺騙人的鬼話。
孫娟們最近作出了識字的決定。老師自然是龍謙。起因是因為她們總將洗好的衣服搞混,都是一樣的軍裝,很容易搞混。傷病號的衣服是由她們來清洗的,但不給其他人洗衣服,這也是龍謙的規定。他帶頭執行,孫娟曾幾次要龍謙將髒衣服拿來,但龍謙從來沒有讓女人們洗過一次。
龍謙教給孫娟們一個不會搞混衣服的辦法,那就是在洗好的衣服上別上一個寫著傷病號姓名的布條。但孫娟她們都不識字,這個辦法便行不通了。龍謙說沒關係呀,誰也不是天生就識字的,你們可以學嘛。
我們可以識字?孫娟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為什麼不行?我來叫你們,龍謙找來一張紙,問清楚七個女人的姓名後將她們的名字全都寫在紙上:孫娟、張紅草、黃玉﹍﹍
龍謙對孫娟說,我這個字是簡體,和現在社會上通行的字有些區別,有的字呢,看起來不一樣,但讀音是完全一樣的。比如你的孫字。不過沒關係,簡體有優點,筆畫少,好認也好記。你們先將自己的名字認下,記住,會寫。然後再慢慢地認別的字。我很快就會辦一個識字班,你們也可以參加,每次認上三個字,一年就可以學會一千個字,一般的問題,比如寫個紙條,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我們識字有什麼用呢?黃玉怯怯地問。
有什麼用?用處大了!識了字,就可以看書讀報,就可以明白很多你們原先不懂的道理,最少可以給家裡寫信吧?我不知道你們原先的身世,但誰也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誰都有自己的父母親人,慢慢地,會打聽到你們家人的訊息,自己寫一封信過去,告訴他們你的情況,將來有機會,就可以回家了,多好!
為了這句話,黃玉嚎啕大哭起來。黃玉的哭聲帶動了其他女人,七個人都蹲在地上大哭。也是的,身為下賤的記女,每個人都有一本血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