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超的院落在莊子的中心,一座青磚兩進的四合院,在多是石砌房屋的陳家崖顯得鶴立雞群。院落的位置和建築材料都彰顯了陳超的地位。
因為陳家崖的地勢所限,陳家四合院就與北方平原的格局有所不同,整套院子因地形落差北高南低,南面的前院顯然是下人所居,登上三級條石砌就的臺階,從南院正房房西側一道月亮門進去,就是主人所居的主院了。
北院顯然比南院整潔大氣,院子也寬敞的多。一溜正房五間,便是主人所居了,“龍先生,請,”將客人領至正院的陳超對龍謙做了個手勢,龍謙剛要說話,門簾一挑,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出來,看到院子裡的兩位生人,禁不住“啊”了一聲,然後問,“他們是誰呀?”
“淑兒,”陳超似乎對女孩的失禮表示不滿,“這兩位是剛結識的朋友,快給我們煮水沏茶。”說完對龍謙歉意地一笑,“她是我的侄女,失禮之處莫怪。”
“豈敢,陳先生過於客氣了。”龍謙笑笑,尚未看清女孩子的面容,她已經答應一聲轉身朝東廂房而去,那條粗黑的大辮子調皮地一甩,留給龍謙一個婀娜的背影。
陳超將客人讓進客廳兼書房,這是位於正房西首的兩間屋子,青磚鋪地,四白落地,正面是一張八仙桌和兩把太師椅。八仙桌背後的牆上,掛著一副山水閒居圖,紙質已經發黃,看上去有些年代了。畫的兩邊,是一副對聯: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古樸的隸書,不知是否這位陳莊主的手書。
“龍先生請上座,”陳超讓座,“這位小哥也請坐。”
“多謝。”龍謙也不客氣,在客位坐了,閃目觀瞧屋子的佈置,見東牆底擺著木製的書架,上面擺了半架子線裝書。一張漆成棗紅色的書桌擺在書架前,上面整齊地擺著文房四寶。龍謙注意到書架邊上兩個木製的方型盒子,由於年代久遠,被摩挲成暗紅色,估計是一副圍棋。
久居山寨,看到這樣雅緻的書房,不由得心生親切,“陳先生雅人啊,住在這世外桃源,清茶一杯,書卷在手,真乃神仙般的曰子。想來陳莊主應當有功名在身吧?”
“說來慚愧。兩次進京,都失意而歸,科舉一途,於我陳超已是無緣了。”
“原來是舉人老爺,失敬。失敬。”龍謙微微欠身。
“休提什麼舉人了,”陳超一臉蕭索。
門簾掀起,一位下人打扮的中年婦人端著茶盤進來,將三杯熱茶擺在八仙桌上,“客人請用茶。”婦人用地道的魯南方言說了聲,轉身而去。
“龍先生清喝茶。此茶乃朋友所贈採自今春的新茶,路途可不近啊,是福建捎來的。看味道如何?”
龍謙端杯小酌一口,讚道,“好茶。名茶多產自南方,在這兒喝到地道的白茶,真乃一大快事。”
“不知龍先生祖籍何處?這番來山東,只是為了遊山玩水嗎?”
“鄙人祖籍山西太原府。不過,先祖那代已離開原籍,先到廣州,然後去了南洋經商。先父又橫渡大洋到了那美利堅國。說來慚愧,龍某今年二十有五,對故土卻是陌生的很了。”
“原來如此,”陳超盯著龍謙,直覺此人面帶滄桑,看上去絕對比他自講的年紀為大,“我亦聽說那美利堅乃新興的強國,國勢好生興旺,為何先生又要回國呢?”
“說來慚愧。父親早亡,留下的生意交給我,卻不善打理,算是那種正宗的敗家子吧。母親去年又意外病故,頓覺心灰意懶,於是蒙生回國之念。其實還有另外一層原因。中國人,就算是加入了美國國籍,在白人眼中,仍是異族。不免受到歧視啊。哪如回國,同文同種,舉目都覺得親切。”
“原來如此。”陳超點點頭,“龍先生是見過大世面的,而陳某久居這荒僻山野,兩耳不聞窗外事,很多事想討教龍先生。”
“不敢,陳先生客氣了。”
“先生一定聽說過‘新學’吧?”
“我在美國時,並未聽說過‘新學’一詞。反而是回國後方才聽說。在上海,廣州,士人多熱衷於‘新學’”
“何謂‘新學’?陳某山野村夫,早已想一探究竟了,請先生教我。”
龍謙瞟一眼陳超書桌上攤開了書報,心想此人雖居深山,卻不像是那皓首窮經的腐儒,稍一斟酌,“不敢。我這個人對學問一途是不大感興趣的,不然也就不會虛擲年華,四處亂跑了。所謂新學,我看是針對舊學而言的,在美國的華人,都將舊學呼為國學,我覺得很貼切。經史子集,多是國內知識分子畢生鑽研的學問。而新學,卻是對西方知識界自然和社會科學的總稱,社會學的學問,有些有礙朝廷禁令,不說也罷,但自然科學,學問淹深,卻是我國之短處。比如物理學,化學、數學、天文、地理等,我們確實不如泰西諸國。”
“龍先生對新學的解釋,令我茅舍頓開。不瞞先生,鄙人也覺得西學大有過人之處。龍先生剛才談及教育,頗有見地。先生是否認為,比如鄙莊這般私塾教授,是否白費工夫?”
龍謙當然不能說私塾的壞話,何況私塾至少對於掃盲有著積極的意義,“白費工夫當然不是。身為中國人,老祖宗的典籍文化,是民族文化傳承的根,蒙童學習,至為必要。不過,僅靠聖人的文章,卻是救不了時弊。何況,”龍謙嘆了口氣,“此番回到母國,感到識字率極為低下,公民不識字,新學也罷,舊學也好,我看根本談不上。私塾對於掃盲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是功德無量之舉。不過,這弊端嘛,恕我直言,怕是也有不少。”
“哦,願聞其詳。”
“當今之天下,乃是弱肉強食之世道。都曉得列強仗著船堅炮利,屢次犯我中華,道光,咸豐年的兩次鴉片貿易引起的戰爭,尤其是五年前的甲午一戰,更是慘痛異常。於是朝廷痛定思痛,決心學習洋務,以夷制夷。洋務運動搞了三十年,槍炮廠建起來了,鐵甲兵艦也買回來了,應該國防無虞了吧?誰知甲午一戰,將洋務運動的底褲,徹底撕得粉碎。”
陳超心底微嘆,“此人見識不俗,但久居海外,未得我聖學薰陶,說話不免粗俗。”心裡這般想,嘴上卻不說出來,仍舊傾聽龍謙關於洋務運動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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