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讓鄭儀陷入沉思,交談的高手往往不是隻說真話,也不是隻說假話,而是真話假話一起說,組成一段令人信服的交談。
鄭儀合上檔案,沉吟片刻後問道:
“新誠集團的背景我不意外,但程秘書長為什麼會成為他們的學術顧問?”
程悅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問,微微笑了下:
“三年前省裡搞‘營商環境最佳化改革’,需要學界和企業界提供建議。那時新誠集團還沒暴露問題,我爸作為省委改革辦的聯絡人,掛名了幾家企業的顧問,後來事務轉交其他部門,但期刊的顧問頭銜一直沒撤。”
她抿了口咖啡,補充道:
“直到去年我們發現他們借這個名頭搞利益輸送,我爸已經向紀委報備過情況了。”
鄭儀若有所思。
這種“掛名”在體制內並不少見,許多專家學者都會在行業協會或企業掛虛職。
關鍵是背後的實際往來,從程悅拿出的資料看,她父親顯然站在了新誠集團的對立面。
“所以周慕雲昨天是在試探?”
“沒錯。”
程悅點頭。
“他們知道王部長看重你,想提前埋線。如果你剛才表現出對新誠的興趣,這會兒桌上應該已經擺著‘合作條件’了。”
鄭儀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微妙的關口。
王振國代表的是體制的正統晉升路徑;
程家父女暗示的則是改革派的力量;
而新誠集團這樣的資本勢力,正在陰影中虎視眈眈。
“公考結束前,我不會再聯絡你。希望你能考出好成績,真正屬於你自己的成績。”
鄭儀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話中有話。
果然,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再沒有意外的人或事打擾他備考。
但鄭儀知道,暗流從未停止湧動。新誠集團、林家、甚至是王振國和程家,都在各自的棋盤上落子。
而他,必須在踏入體制之前,就看清這盤局的規則。
省公務員局三樓,考試錄用處處長辦公室。
張明德捏著一支點燃的煙,盯著桌前那份「公考閱卷人員管理規定」,菸灰缸裡已經堆了七八個菸頭。
林志遠一個小時前的電話還在他耳邊迴響:
“老張,這事你必須幫我辦妥!只要那小子的申論卷子被判‘雷同’,後續的事情我來安排!”
他煩躁地掐滅菸頭。
這種事放在五年前或許不算什麼,但自從去年省委巡視組進駐後,整個考試流程已經全方位電子監控。
尤其是今年王振國親自抓“陽光招考”,閱卷組全體專家都要籤保密協議,連手機訊號都被遮蔽。
這就是刀尖上跳舞。
電話突然震動,螢幕上“林副局長”三個字刺得他眼角一跳。
“老林,你讓我再想想……”
張明德一接通就壓低聲音。
“還想什麼?”
林志遠的嗓音透著寒意。
“你兒子調經偵支隊的手續,我可是特事特辦了。”
辦公室空調開得很足,張明德的後背卻滲出冷汗。
他當然明白這是威脅,如果自己拒絕,兒子不僅去不了經偵支隊,說不定還會被“發配”到偏遠派出所。
但當他目光掃過牆上掛的「全省優秀公務員」獎狀時,妻子在頒獎現場的燦爛笑容突然浮現在眼前。
“爸!我以後也要當警察,像你一樣抓壞人!”
十歲兒子的童言童語如驚雷劈下。
“老林。”
張明德突然深吸一口氣。
“這事我辦不了。”
電話那頭靜默三秒,隨即傳來冷笑:
“張明德,你——”
“今年閱卷全程錄影,專家組裡有三個省紀委派來的觀察員。”
他飛快打斷。
“你非要動鄭儀,等於往王振國槍口上撞!”
結束通話電話後,張明德顫抖著手點開郵箱,將早就擬好的「請調基層報告」點了傳送。
與其被拖進渾水,不如主動申請去地市躲過這陣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