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省城?”
“在城南物流園當搬運工,都幹了四年了。”
張海峰搓了搓滿是繭子的手,目光掃過鄭儀面前的法律文獻。
“你果然考上政法大學了,真好啊……”
那語氣裡的羨慕讓鄭儀心頭一緊。他不由分說地拉老友坐下:
“今天必須好好聊聊!”
兩杯熱茶在桌上嫋嫋冒著白氣。
張海峰說起這些年的經歷:白天搬運貨物,晚上自學高中課程,去年終於拿到了成人高考的錄取通知書。
“雖然只是個專科,但我想學法律。”
他小心翼翼地從包裡掏出一本皺巴巴的《法學概論》,書頁上密密麻麻全是筆記。
“遇到工友被欠薪,或者工傷索賠,連個幫忙看合同的人都找不到……”
鄭儀眼眶發熱。
前世他從大學畢業後就漸漸疏遠了舊日親友,甚至後來聽說張海峰為討薪被打斷肋骨,也只是匯去兩千塊錢了事。
而現在,這本被翻爛的教材就在眼前,訴說著一個從未放棄的靈魂。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地拿過那本書:
“有什麼不懂的,我幫你。”
翻看著張海峰的筆記,鄭儀暗自驚歎。
雖然只是自學,但他的法律條文引用精確,案例分析也邏輯清晰,完全不像門外漢的手筆。
只有在涉及最新政策解讀時,才顯出些微滯後,畢竟一個物流搬運工,眼界只有那麼高。
“你底子比我們學校不少學生還紮實。”
鄭儀真心實意地說。
張海峰撓撓頭,憨厚一笑:
“就是瞎琢磨。上次幫工友討薪,老闆說‘有本事去告我’,我連夜查了勞動仲裁流程……”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鄭儀能想象那個畫面,昏暗的工棚裡,一個滿身疲憊的年輕人就著手機微光,逐字研究法律條文。
“海峰。”
鄭儀突然做了決定。
“下週三省法學會有個論壇,你跟我一起去吧。”
“啊?”
張海峰瞪大眼睛。
“我、我這種……”
“論壇主題就是‘基層執法創新’,正需要你這樣的實踐者。”
鄭儀翻開議程表指給他看。
“特別是你處理過的農民工維權案例,比紙上談兵強多了。”
張海峰黝黑的臉龐漲得通紅,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書角:
“可我就穿了這身……”
“穿我的西裝,就這麼定了。”
鄭儀斬釘截鐵的說到。
陽光漸漸西斜,兩人在圖書館門口分別時,張海峰突然問:
“鄭儀,你現在……算是大人物了吧?”
鄭儀一怔。
張海峰的問題像一記悶雷,轟然砸在鄭儀心頭。
晚風吹過,他站在圖書館臺階上,竟一時語塞。
是啊,自己威風了。
徐永康的器重,王振國的青睞,生日宴上眾人敬畏的目光……
可這些光環之下,自己真正做了什麼呢?
幫表妹挑選過一對精緻耳墜?
在權貴子弟面前贏得顏面?
還是處心積慮鋪設自己的青雲路?
而面前的張海峰,這個睡工棚吃冷飯也要自學法律的兄弟,已經用他粗糙的雙手,真真切切地幫工友討回過血汗錢。
鄭儀喉頭滾動,最終緩緩搖頭:
“我不是什麼大人物。”
他注視著張海峰洗得發白的衣領、指甲縫裡洗不淨的機油漬,還有那雙依然明亮的眼睛。
“但你才是真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