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627

第184章 大明欠稅大戶背後的部分真相

君以勢利為餌,臣以揣摩相應,君臣之間,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卻又樂此不疲。

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在研究著君王的一言一行,揣摩著其中可能存在的深意。

但他們卻不知道,他們的君王,也正在用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研究著他們。

西苑認真殿。

朱由檢坐在寬大的御案後,靜靜地翻看著手中的一冊裝訂略顯簡陋的冊子。

他的手指在冊頁上緩緩劃過,突然停留在其中一欄資料上。

“為何萬曆四十七年這一科,廣西籍的罷斥率是百分之百?”

——百分比,是第三次日講後朱由檢引入內宮和秘書處的新概念。

這個東西本質並不複雜,卻又比原先明人常用的十之七八的表達要精確太多。

高時明聞言,連忙湊過身來,只看了一眼,便躬身回道:

“陛下,此條資料臣倒是恰好記得。”

“那一科,廣西僅有一人中舉。此人後來被罷斥,所以該年該省的罷斥率,自然就是百分之百了。”

朱由檢聞言,露出恍然之色。

這倒是說得通。

廣西、貴州這些地方,人口稀少,文教不興,歷年能考中進士的本就不多,一科只有一個獨苗苗,也屬正常。

高時明見皇帝似乎來了興趣,便笑著補充道:“陛下,此條資料還有個有趣的地方,也正是臣能記得它的原因。”

“哦?”朱由檢抬眼看他,“為何?此人很特別嗎?”

“陛下明見萬里,”高時明先是捧了一句,才揭開謎底,“此人,正是袁崇煥。”

朱由檢的眉毛微微一挑,有些意外。

“朕記得他不是廣東東莞人嗎?怎麼會是廣西進士?”

高時明搖了搖頭,解釋道:“其實際乃是廣西梧州府戶籍,是故鄉試要回到廣西進行的,所以在陛下您所說的這個……《各科進士分省罷斥透檢視》中,他是應該要算在廣西省下的。”

“原來如此。”朱由檢點了點頭,這就是高考移民嘛,不難明白。

袁崇煥這個名字,只在他的心中泛起了些微的波瀾,轉瞬又平息了下去。

任何人,哪怕是岳飛、于謙這般的人物出現在他面前,也得拉過來面試一番,看看成色再說。

至於袁崇煥,等他哼哧哼哧從廣東那旮沓跑到京城再說吧。

袁督師現在說不定剛路過福建呢。

朱由檢很快便收攏了注意力,將精力重新埋回到眼前這份迷人的表格之中。

……

各位看官,可能要好奇了,《各科進士分省罷斥透檢視》——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事實上,自朱由檢登基以來,所釋出的諸多命令之中,有短期的,有長期的,有驚天動地的,也有潤物無聲的。

但若論最立竿見影,影響力度最大的,既不是京師新政,也不是北直隸新政,更不是那尚在紙面上的薊遼新政。

恰恰是那看似不起眼的——天下十三省布政司使的重新選派。

大明朝一年的歲出、歲入,賬面上都是近乎九百萬兩。

理論上,只要各地的稅賦能收齊,再加上金花銀、工部、兵部、光祿寺、順天府等內帑外庫,錢絕對是夠花的。

可問題就在於,這個“理論”,它就只是個理論!

後世之人,籠統地將明末的財政崩潰歸結於土地兼併,看似是唯物主義史觀,卻其實又犯了機械化、死板化的毛病。

每一個具備“實事求是”精神的現代人,都會嘗試去探究那更深層的問題——“為什麼收不齊?每個地方收不齊的原因都一樣嗎?”

而不是一腦子將之歸罪於貪腐、地主兼併、投獻詭寄這些籠統而正確的廢話上。

朱由檢便是如此。

例如山東毗鄰黃河,在漕運為先的前提下。

臨近運河之地,若是乾旱,不能取水灌溉,因為要保運河。

若是汛期大水,又要被淹沒,因為還是要保運河。

那麼山東一省的癥結,或許就在於水利,在於漕運與地方的利益衝突。

這也就能解釋,為何翰林院整理出的歷代奏疏中,山東籍的官員總是前仆後繼地請奏開通膠萊運河。

膠萊一開,海運大興,山東就能從漕運的枷鎖中解脫出來。

當然,有膠萊海運派,就有漕運利益派,這背後的博弈,且先不去說他。

又例如河南,藩王眾多,宗室遍地,賦稅沉重,百姓逃散,一副荒無人煙,卻又“勃勃生機”的詭異模樣。

那麼這個地方的重點,或許就該是抑制藩王,清查田畝,重理賦稅,招民墾荒。

再比如福建、廣東的重點是海貿,陝西、山西的重點是防旱,雲貴川等地的重點是土司和礦產……

總之,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特色,都有其獨特的問題。

絕不是簡單派出一個大員,粗暴地要求他到了地方極限施壓,把錢糧催上來就可以的。

那是崇禎的做事邏輯,可不是他永昌帝君的做事邏輯。

因此,在真正的地方大員確定之前,朱由檢自己也要先了解清楚每個省的特點、大概現狀,以便酌情去制定每個省的考核目標。

當然,他也不會自己瞎定。

地方大員自己的經世公文,該省籍貫出身的官員的陳情,過往曾經任職過該省的官員的建言,都需要匯總起來,一一商定。

反覆公示、討論、確認,再公示、再討論、再確認,如此迴圈往復,才能最終定稿。

在這麼一個資訊來源複雜、利益訴求多元的討論場中,文臣集團是不可能團結一心去隱瞞真相的。

他朱由檢有這個信心,也有這個手段,去發現那些隱藏在錦繡文章背後的真相。

……

而《各科進士分省罷斥透檢視》這個表格的誕生,其實正源自於朱由檢一個非常樸素的猜想。

——過往那些賦稅逋欠嚴重的地方,會不會是因為該地的官員被罷斥得太多了呢?

畢竟設身處地地想一想,朱由檢自己要是被罷官回了鄉,那地方上的賦稅交與不交,又幹我朱大官人鳥事?

權力的餐桌上既然已經沒有了我的位置,那我自然是能拖就拖,能賴就賴。

地方上的財稅越是荒廢,不正越顯得當初對我的罷斥是錯誤的嗎?

國朝不衰敗,又怎能顯出我這些在野士人的風骨與價值,又怎有重新起復的機會?

當然,這也只是猜想。

說不定反而是任職官員越多的地方,盤根錯節,才有底氣去對抗朝廷的催徵呢?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任何猜想,都不如實實在在的資料來得踏實!

所以,朱由檢先是讓戶部的郭允厚整理出了天啟六年、七年兩年的賦稅逋欠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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