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627

第192章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刀砍,槍挑!

他們甚至懶得去仔細砍殺,只是用巨大的動能驅趕著這些潰兵,如同趕羊一般,又狠狠撞向了下一層尚未反應過來的佇列。

今日——沒有預備隊!沒有迴旋!

一陣向前,便是陣陣向前!

一陣兩千兩,二陣四千兩,三陣六千兩!

陣陣向錢!!!

戰場之上,哀嚎遍野。

明軍騎兵的臉上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對賞銀的渴望和對軍令的絕對服從。

他們沉默地揮刀,沉默地衝鋒,沉默的舉槍,將擋在面前的一切撕得粉碎。

當曹文詔的騎隊連續衝破兩道陣列後,馬速終於無可避免地降了下來,與第三道陣列的敵人糾纏在了一起。

曹文詔一槍將一名蒙古將官挑於馬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狠狠地望向對面已經開始重整的敵人,心中卻在滴血。

媽的!一陣一紅,現在只有兩紅啊!只有兩紅啊!

老子拼了老命,舍下了無數臉面,求爺爺告奶奶才換來的此戰先鋒,怎麼能只得兩紅!

“殺——!”

他怒吼一聲,竟單人獨騎,再次催馬衝入敵陣!

這一次,他不再追求鑿穿,而是化身為一頭真正的瘋虎,陷入了最原始的殺戮狂熱之中。

長槍在他手中,時而如棍,勢大力沉地將一名敵人連人帶馬砸得筋骨斷折;時而如鞭,橫掃一大片,將兩三名敵人掃下馬背;更多的時候,則是簡單到極致的刺、挑、戳!

他放棄了所有不必要的格擋與閃避,仗著兩層厚甲在身,直接任由敵人的兵器砍在身上,發出叮叮噹噹的亂響。

他只做一件事,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將槍尖送進每一個敢於擋在他面前的敵人的身體裡!

騎隊被他的勇武所激,更是澎湃向前,竟然硬生生將面前這只不知是哪個部落的生力軍打得幾近崩潰。

“大同曹文詔在此,誰敢與我一戰!”

他咆哮著,長槍揮舞如龍,殺得興起,竟直接將手中的長槍當做標槍,奮力擲出,將十餘步外一名試圖放冷箭的蒙古弓手死死釘在地上!

幾名親兵硬擠而上,有些失了戰馬的乾脆步戰隨行。

一行十幾人,居然就這樣硬生生在敵陣之中中殺出了一道血色的通道。

當他終於勒馬回望,身後已是一片狼藉,再無一人敢於上前。

擋在他面前的這支蒙古軍陣,終於被這頭人形兇獸徹底撕碎了膽氣!

“是阿修羅!是阿修羅!”

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尖叫,這聲尖叫如同瘟疫般迅速傳染開來。

眼前的明將已經不是人了,他是一個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只為殺戮而生的魔神!

面對這樣的敵人,任何抵抗都顯得蒼白而可笑。

崩潰開始了。

最靠近曹文詔的蒙古騎兵怪叫著調轉馬頭,不顧一切地向後方逃竄,他們甚至不惜衝撞踐踏自己的同伴,只為了能離那個魔神更遠一些。

一個人的崩潰,帶動了一排人的崩潰,一排人的崩潰,則引發了整支軍陣的雪崩!

曹文詔仰天大笑,心中升起無限豪情。

他正欲催馬追殺,將這股潰勢徹底擴大,看看能不能再捲上一陣。

但他的胯下的戰馬卻突然發出一聲哀鳴,它跟著主人承受了太多的衝擊與創傷,此刻終於支撐不住,前蹄一軟,差點便跪倒在地。

“草!”

曹文詔罵了一聲,無奈地從馬背上跳下,對著身邊的親兵大吼:“吹號!吹號!右邊緩坡集合!”

悠長而略帶悲涼的天鵝號響起。

這支已經鏖戰不過盞茶時間的騎隊,這才終於遵循著號角的指引,撥轉馬頭,向著右翼的緩坡緩緩退去。

眾人在緩坡上重新聚齊,清點人數,出陣時有三百零四人,此刻只剩下了二百四十七個。

倒不是說真的陣亡了這許多,更多的人應該是在方才的混戰中被打散了。

有一些甚至丟了馬,現下正陸陸續續歸隊來。

具體傷亡得戰後才能知曉了。

……

但無論如何,眾人這才有空喘息,得已看向整個戰場。

只看了一眼,所有人頓時都呆住了。

只見一支支與他們一般無二的明軍騎隊,正以三百人為一組,前赴後繼,自南向北,輪番轟擊在察哈爾部的陣地上。

整個數里長的察哈爾部陣線,已經處處崩亂,幾乎是在方才第一輪衝鋒之中,其左翼和中軍前鋒便已徹底潰散。

事前眾人一起商議的打法,可遠不止這波精騎濫轟。

下一波的進攻,應該馬上就要開始了。

曹文詔極目遠望,果然,只等了片刻。

那留駐在原地,作為預備隊的最後三千明軍,此刻已經拉開了數里長的恐怖橫列,如同暗血色的海嘯,自南向北,轟然啟動!

“呸!”

曹文詔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眼中充滿了嫉妒和羨慕。

媽的,盞茶時間不到,就將六千精騎全部砸了進去!

太爽了!真他媽的太爽了!

不用擔心側翼,不用擔心後路,不用擔心隊友先跑,不用操心賞銀不給,甚至無需做什麼狗屁迴旋、拉扯,就是他媽的一股腦地全部轟進去!

草!草!草!

他老曹從山西到遼東,打了半輩子仗,就沒打過這麼爽的!

但是!

哎喲,說起來就讓人氣得肝疼!

他奶奶的,為何不是我老曹來親自打這場仗!

不過是短短片刻,那道更為磅礴的明軍鐵騎洪流,便從他們眼前轟然而過!

曹文詔麾下的騎士們眼都熱了,紛紛湧了過來。

“將軍!跟著衝啊!今日才拿了六千兩!說不定還能再衝一陣!”一名壯漢吼道。

“衝你媽的蛋!”曹文詔又呸了一聲,“你的馬還衝得動嗎?”

那大漢急道:“怎麼衝不動!”

“衝得動也沒屁用了,這哪裡還有我們一口吃的?”

眾人扭頭看去,果然見林丹汗的大陣,在那最後的、排山倒海般的衝擊之下,如同被熱刀切開的牛油,迅速融化、崩潰。

“上馬吧”曹文詔指了指前方,“過陣子要吹號了,這群右翼的蒙古人也不是完全信得過,我們得防著點。要是打垮了野狼,最後卻被老鷹給啄了眼就搞笑了。”

然而,眾人幾乎沒人在聽見曹文詔在說些什麼。

騎隊數百人的目光追隨著林丹汗的大纛而動。

那杆代表著察哈爾之主的大纛,一開始還向東移動。

但沒過一會兒,明軍的洪流便已衝到,那大纛只是掙扎著象徵性地晃動了幾下,便轟然倒下。

“額的娘啊!”那名方才吵著要繼續衝的大漢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五千兩!五千兩啊!”

他身邊的同袍們,也頓時響起了一片捶胸頓足的哀嚎之聲。

“不知是哪個天殺的,拿了那五千兩!”

“你說,那虎酋的頭,有沒有人拿了?”

旁邊一人笑道:“拿了也沒用!虎酋的頭又沒有賞銀,廢那事幹嘛?真要砍下來,說不定回頭還要挨馬都督的掛落!”

眾人正議論間,一聲悠長的號響傳來。

曹文詔站起身,翻身上了一匹備用的馱馬,喝道:

“走了!這下真沒我們的事了,全軍向西列陣!”

“幫都督壓一壓陣腳,也省得那些西虜過來偷割咱們的首級!”

一名親兵好奇道:“將軍,不是說不以首級記功嗎?”

另一名年長的親兵拍了下他的後腦勺,笑罵道:

“你懂個屁!你把首級送上去,陛下才有面子!陛下有了面子,朝堂上那些文官才不敢瞎叨叨!這叫為君分憂!”

……

林丹汗伏在馬背上,數百名最忠心的擺牙喇騎士緊緊護著他,拼命向東奔逃。

太快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從他派出使者,到整個大陣轟然崩塌,到底用了多久?

半個時辰?還是一刻鐘?!

他的頭腦一片混亂,對這場戰役的過程完全無法理解!

整個戰場方圓縱深不過十餘里。

當明軍第一個小陣發起衝鋒時,他便已知此戰在所難免。

他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先派外藩部隊去消耗,而是直接派出了本部的固山精銳去對沖。

結果呢?他媽的,頂在最前面的,全是披著雙甲、騎著高頭大馬的具裝騎兵!

怎麼他媽的是女真那邊的打法?

大同邊軍哪裡來這麼多好馬和雙甲?

只一個照面,他的前鋒便潰敗了,又被驅趕著沖垮了在原地準備接應的第二陣馬隊。

當他意識到不對,立刻派出擺牙喇時,前後不過只過去了片刻而已!

然而他媽的!他媽的!

對面那個不知姓名的明將,竟然絲毫道理不講,直接將三千人的預備隊,全部壓了上來!

外藩先跑,本部隨之披靡,連他最精銳的擺牙喇,衝到一半看到那遮天蔽日的紅色浪潮,也紛紛調轉馬頭,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數萬人的軍隊,被死死擠壓在陰山以南不到千米寬的谷口開闊地之間,明軍蜂擁而至,肆意砍殺都是小事,那自相踩踏造成的傷亡,才真正讓他心寒。

林丹汗的心在滴血。

此戰之後,他的實力恐怕要倒退回數年之前。

別說統一蒙古,那些剛剛歸附的外藩部落,恐怕也要各懷鬼胎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他痛苦的。

“虎酋兔憨,哪裡走!”

一聲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從身後傳來,吼得林丹汗忍不住抖了一抖。

溝槽的,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明軍小將,領著百餘騎兵,已經瘋狗一樣追了他一路了!

“快!去一隊人,擋住他!”林丹汗頭也不回地揮動馬鞭,身邊的擺牙喇聽令分出幾十騎,怒吼著調轉馬頭,朝著那支追兵反衝過去。

……

“衝散他們!不要管他們!就往林丹汗那裡衝!”

大同威遠堡守備姜名武雙眼通紅,拼命鞭打著胯下的戰馬,手中一杆長槍使得如同蛟龍出海,只幾個回合,便將衝在最前面的幾名擺牙喇騎士刺於馬下。

他正欲再追,背後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軍號聲。

那是召集各隊迴歸本陣的訊號,也意味著,此戰的追殺,到此結束。

姜名武的動作一滯,臉上充滿了憤憤不平。

他縱馬向前,似乎還想繼續追逐。

一名年老的親兵死死按住了他的韁繩,對他用力地搖了搖頭。

兩人在馬上僵持了片刻,姜名武終於洩了氣,憤恨地掉轉馬頭:“走!回陣!”

天啟二年的武進士,姜名武又怎會不懂馬世龍在戰前反覆傳達的陛下詔令?

戰略目標永遠高於戰術目標。

留著虎墩兔憨一條性命,讓他繼續成為蒙古右翼諸部的威脅,遠比殺了他,更能達成朝廷掌控草原、隔絕後金的深遠目的。

然而……

那又如何呢!那又如何呢!

先父為他取字“我揚”,不正是期望他能有朝一日,揚名於天下嗎?

若是方才自己的馬再快一點,若是自己發現林丹汗逃跑方向再早一點……

若是自己“不得已”地俘虜或斬殺了虎墩兔憨,誰又能真的說得了什麼呢?

一戰而擒殺“虜中名王”,這可是能上史書青冊的潑天大功!

唉……

姜名武在馬上又是長長一嘆,心中充滿了懊悔與不甘。

……

此時,不過卯時。

紫禁城中的永昌皇帝,剛剛洗漱完畢,準備前往他忠誠的勇衛營校場。

地方的文官們仍在房中高臥,京中的百官卻已開始點卯。

江南水鄉邊,早餐攤鋪熱氣騰騰,畫舫中昏睡著宿醉計程車子和歌姬。

萬里沃野之上,農夫或面對著乾涸的田地嘆氣,或照料著剛剛萌芽的麥苗,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

晨起的陽光從蒙古高原上升起,自東向西,照耀在這個年輕小將懊悔的背影上。

年輕的姜名武永遠都不會知道,在無數條的歷史長河分支之中,這將是他最好的一次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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