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是時候證明你們的價值了!
不止是他,殿中幾乎所有的臣子,在看到這一行字,又聽到皇帝那句話後,都變了臉色。
或驚,或懼,或憂,或思。
朱由檢將所有人的反應看在眼裡,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不錯,正是與此事有關。”
他環視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朕登基之初,便已察覺國事衰敗,然,破局之法,究竟在於何處?”
“是邊事?是財稅?還是吏治?”
“朕反覆思量,覺得這些,都不過是表象而已。”
“其真正的問題在於,自萬曆以來,我大明朝堂,年年黨爭,歲歲黨爭!浙、宣、楚、東林……各色黨派,你方唱罷我登場!”
“一朝得勢,便非要將對方趕盡殺絕不可!”
“朝中各官,若想安穩做事,便勢必要擇一黨而依附,否則便動輒得咎,事事掣肘!”
“更可怕的是,”朱由檢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痛心,“做事者,多做多錯;不做者,少做少錯!以至於我大明朝堂,竟只以道德文章臧否人才,而全然不以事功為念!”
“這樣,是不對的!”
他拿起桌案上那份薄薄的,即將發往各地的東林黨人起復名單,輕輕晃了晃。
“這份名單上,一百九十三人。遠的在兩廣,近的在京畿。他們進京的時間,從數日到數月不等。”
“朕問你們,這裡面,有多少是被汙衊的?有多少是遭受冤枉的?”
“朕再問你們,今日在座的,又有多少人,曾經上書,參與過對他們的攻訐?”
“他們一旦還朝,會不會報復回來?!”
“到時候,這朝堂之上,又是烏煙瘴氣,攻伐不休!國家大事,還要不要做了?!”
朱由檢越說越激動,乾脆從御案後站了起來,走下臺階,在群臣之間緩緩踱步。
他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劍,掃過每一個臣子的臉。
“朕有意禁絕黨爭!是故,朕對魏逆之事,多有容忍,只誅首惡,不及其餘!朕也欲勸這些即將還朝的受冤之人,相忍為國!”
他停下腳步,看著眾人。
“可是,朕沖齡踐祚,德望尚薄,他們真的會願意聽朕的話,放下這數年貶斥之辱嗎?”
“眾位愛卿,朕需要事功,來證明朕的中興之志!”
“而你們,也同樣需要事功,來向朕,向天下,也向那些即將還朝的政敵們,證明你們的價值!”
“旬月之間,欲求事功,則以京師大治,最易見效!”
“朕今日,與諸君坦誠相待,如此,可算是清楚明白了?”
一番話,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
殿中的大臣們,一個個額頭見汗,心神巨震。
他們從未想過,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帝王,竟能將政治的本質,人心的幽微,看得如此透徹!
他沒有迴避問題,反而將最尖銳,最敏感的黨爭問題,赤裸裸地擺在了檯面上。
他也沒有偏袒任何一方,而是給出了一個所有人都無法拒絕的,也是唯一的解決方案——
事功!
用實實在在的功績,來取代虛無縹緲的道德口號和黨派標籤!
這是一種陽謀。
一種讓他們既敬畏,又不得不佩服的陽謀。
許久,還是黃立極第一個反應過來,他離座起身,帶頭深深下拜。
“陛下聖明,燭照萬里!臣等只顧黨同伐異,於國事多有妥協,實是有負聖恩!”
“陛下能為臣等著想,臣等……感激涕零!京師大治之事,臣,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臣等,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所有大臣,齊刷刷地起身,跪倒在地,聲音匯成一股洪流,在殿中激盪。
朱由檢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不著痕跡地看向黃立極。
他突然覺得,有個老狐狸首輔在這裡唱雙簧、搭梯子似乎也不是壞事?
“眾愛卿,都平身坐下吧。”
他回到御案之後,重新坐下,節奏陡然加快。
“如此,第一事,就算議定。”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薛國觀。
“薛國觀。”
“臣在!”薛國觀立刻站起身來。
“你策論中所列,京中修路、安置饑民、疏通溝渠等事,甚為繁瑣。朕現在,就只命你專管修路一事!”
“你下去之後,立刻就此事,列出詳盡的費用、人工、方法、措施,寫成條陳,直接呈報上來!朕與你配齊人力、物力、財力!”
朱由檢頓了頓,看著薛國觀那張激動到漲紅的臉,沉聲道。
“朕會給你一切能給的支援,還請愛卿,莫要辜負了朕的期望。”
薛國觀只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他猛地一撩袍角,單膝跪地,聲音洪亮。
“臣,敢不從命!”
朱由檢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其他人。
“其餘諸事,還請各位臣工下去之後,或自薦,或舉薦賢能,各自認領。標準就兩個:一,旬月之內,可見成效;二,於京師百萬生民,確有裨益。”
“切勿再上那些陳腔濫調了,明白嗎?”
“臣等遵命!”眾臣齊聲應道。
朱由檢敲了敲桌子。
“好,第一事議定。第二事,起復天啟年間因門戶事罷斥各員,名單在此,是否有人有異議?”
殿中一片安靜,無人出聲。
吏科都給事中陳爾翼,下意識地捏了捏藏在袖中的題本,那裡面是他連夜寫好的,反對大規模起復東林黨人的奏疏。
他微不可察地看了看左右同僚,特別是看了看幾個沉默不語的舊日閹黨同僚,最終還是沒敢出列。
皇帝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此時再出頭,那就是不識時務,自尋死路。
“很好。”
朱由檢的目光在桌上的名牌中掃過,最後定格在一個名字上。
“通政司使,呂圖南。”
“臣在。”
“今日之內,將起復公文,盡數發出,可有問題?”
“回陛下,沒有問題!”呂圖南起身拱手道。
“第三事,起復朱燮元,為川、貴、湖廣、漢中等地總督,直領軍務。有異議嗎?”
依舊無人出聲。
朱由檢以眼示意呂圖南,後者再次起身領命。
“第四事,朕欲在明年春闈以登極之故開恩科,取士名額,定為四百人。有異議嗎?”
這一次,殿中終於有了些反應,幾位閣老和尚書對視一眼,齊齊起身。
“陛下聖明,此乃為國求才之盛舉!”
“第五事,”朱由檢點點頭,語氣絲毫不停,“明年春闈之後,由吏部出面,考選精通算學之士五十人,納入戶部,新設會計司。有異議嗎?”
戶部尚書郭允厚立刻站起身來,激動地拱手道:“陛下聖明!臣……臣代戶部上下,謝陛下隆恩!”
說完,他還回頭看了一眼其他人。
其他人皆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朱由檢心中暗鬆一口氣。
很好,今日最難的幾關,都順利透過了。
看來,這場“坦誠布公”+“驅狼吞虎”的會議,效果斐然。
他揮了揮手,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笑意。
“今日諸事已畢,諸位愛卿都退下吧,各自的事情,好生去做。”
群臣起身,正欲行禮告退。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突兀地在安靜的大殿中響了起來。
“陛下,臣……有本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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