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人心各異,則公允自現
朱由檢將最後一本奏疏放下,抬頭看了眼滴漏,時間已悄然滑向午時。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眼神裡滿是疲憊。
坐在一旁錦墩上的高時明,幾乎是與皇帝同時鬆了一口氣。
他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只是藉著躬身的姿勢,極其隱蔽地活動了一下自己早已僵硬的腰背。
伺候這位新君批閱奏疏,可比伺候天啟爺可累多了。
天啟爺雖然也批閱奏章,但往往只是看些重要的,其餘的全都丟給司禮監批覆。
不像這位爺,幾乎事事要問,事事要聊,彷彿充滿了新鮮感。
“天下之事,分於四方,匯於中樞,然細枝末流亦可壅塞幹流。”朱由檢的指尖敲擊著桌面,聲音裡透著一絲不耐。“但朕看來,這天下的支流,現在匯聚起來有些不分輕重緩急啊!”
高時明一時琢磨不透朱由檢的意思,沒敢輕易接話,只是沉默不語
是的,他這個大明幹流的頂端,如今已經快被這些細枝末節堵死了。
對於朱由檢來說,這大明皇帝的日常工作,價效比實在是低到令人髮指。
今天這一百七十三份奏疏,花了他一個多時辰,結果一份真正需要他來做決定的都沒有。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其中一封來自寧夏的軍報,稍顯重要:“西虜犯寧夏鎮朔堡,洪廣營總兵吳盡忠拒卻之。“
捷報?朱由檢心中冷笑。
他特意問過高時明,這等“拒卻之”的表達,說白了就是小規模的邊境摩擦。
自從隆慶時俺答封貢,大明與西邊的蒙古部落就進入了相對和平的時期。
但上面的大頭頭和平,可不意味下面的小頭頭也會和平。
蒙古各部本就是鬆散的聯盟,上面的大頭領說要和平,可攔不住下面的小部落缺衣少食,時不時就越過邊境偷幾匹馬、搶幾個百姓。
更有趣的是,邊境的軍隊,時不時也會偷摸出去找這些小部落的晦氣。
一時間也說不上是誰對誰錯。
但不管怎麼樣,邊將們從此便有了源源不斷的功績。
斬首三級、五級,都能寫成一份捷報送上來,邀功請賞。
朱由檢甚至能想象到,那位吳總兵是如何煞有介事地寫下這份奏疏,又是如何透過層層驛站,耗費無數人力物力,最終送到自己面前,只為了博一個上達天聽。
而他,大明的皇帝,卻要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浪費心神。
一想到天下即將糜爛的局勢,再看看眼前這份粉飾太平的“捷報”,朱由檢就感到一陣煩躁。
他的目光在案頭的奏疏中游移,隨手又拿起一本。
“廵按湖廣溫皋謨疏請顯陵祭四壇仍令守道代行。“
又是這種破事。
顯陵是嘉靖皇帝他爹興獻王的陵寢。
一個湖廣巡按,上書請求讓地方的守道去代為祭祀。
朱由檢簡直想笑。
你要祭祀就去祭祀,最多讓你貪汙一百斤冷豬肉行了吧?
可這事偏偏又涉及“禮制”,在文官們眼中,禮法大過天,屁大點事也必須上奏,讓皇帝來做決定。
他彷彿看到了那位溫巡按捻著鬍鬚,一臉嚴肅地斟酌用詞,將這份關乎“祖宗顏面”的奏疏寫得花團錦簇。
你哪怕是奏報一下當地的工作呢?財稅、訴訟、兵制、武備、倉儲,哪些事不比這個事情重要?
真是服了這大明的神經病制度設計。
皇帝要麼選擇性失明,將權力下放給內閣和司禮監,自己落個清閒,也埋下大權旁落的禍根。
要麼,就得像現在這樣,被無窮無盡的案牘活活累死。
他又翻開一本,這份奏疏倒是有些不同,來自浙江。
“杭州府推官李三才上疏,言其母年邁,乞歸養……”
一個七品推官,請求辭官回家奉養母親。
朱由檢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些。
這算是今天看到的最有人情味的一份奏疏了。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位李推官在燈下寫信時的糾結與期盼。
他提筆,在奏疏上批了個“準”字。
但這片刻的溫情,很快就被更大的荒謬感所取代。
連一個七品官的辭職,都要他這個皇帝來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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