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627

第83章 天下之大弊,莫過於殆政

一個時辰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這殿中文官,過往的鄉試、會試、殿試,哪次不是給足一天時間,哪來短短一個時辰的道理!

更不要說每組之中,各有一位行人,一位中書舍人,兩人意見也不一定統一。

其中有些膽大的錦衣衛被激起熱血,甚至也敢賣弄口舌了。

如今竟也想學著孔廟文膽們一般,插嘴說上幾句天下情弊,實在可笑。

但隨著時間消逝,爭論聲終究是慢慢平息下來,殿中只是偶爾傳來一兩聲輕聲的爭執和討論而已。

各組紛紛推出一名書法較好的,加緊謄抄匯總著最終的答案。

終於,隨著殿外一聲鐘鳴,一個小太監高聲唱道:

“時辰到——”

少數小組不適應這種高強度的作答節奏,還差了一點點沒寫完,卻都被小太監徑直抽走了答卷。

諸行人、中書舍人也不敢爭搶,只是時不時傳來幾聲埋怨和扼腕之聲罷了。

慢慢地,方才還熱鬧非凡的大殿,重又恢復安靜。

眾人垂手而立,或低頭沉思,或眼神遊移,或死死攥著拳頭,手心裡全是汗水。

這場問答,看似皇帝垂詢,但又何嘗不是一步登天的青雲之階呢?

在場的除了少數懵懂之人,其餘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自己也講不明白的期待。

皇帝陛下,究竟要如何用他們呢?今日這場策問,又會否有幸運兒,一躍沖天?

……

過了片刻,答卷收攏整齊後,錦衣衛一聲清脆鞭響,朱由檢緩緩自殿後走出,重新坐到御案之後。

整個大殿的空氣,彷彿都在他坐下的那一刻,被抽空了。

朱由檢掃視了一眼殿中眾人,將這股暗藏在安靜之中的熱切氣氛盡收眼底,也不說話,只是低下頭默默批覽各份答卷。

他看得很快,基本上只看每組在封面上所寫的天下弊病標題。

“官箴墜失,吏治之弊……”

“田畝詭寄,國賦日虧……”

“衛所傾頹,邊備廢弛……”

“黨同伐異,國是日非……”

“中官弄權,閹禍再臨……”

“心學氾濫,人心不古……”

這些標題,有的高屋建瓴,直指朝政核心;有的則鞭辟入裡,從小處入手。

但無一例外,都在他的認知之中。

這很正常,指出問題最容易不過,解決問題才是核心。

甚至,當他看到“中官弄權,閹禍再臨”這等辛辣標題時,眼皮也未曾多抬一下。

年輕文官們胸中總是激揚意氣,眼睛裡揉不得一點沙子,諫言之中寫上這等找死言語,實屬正常。

朱由檢的臉上,始終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

畢竟這些人多是些新科進士,數年未經具體政事,空坐板凳,其治政見識與舉人時期也未必高得了多少。

這些標題既然不出他意外,內裡的示例他便也不打算細看了。

等回了乾清宮再當做補充資料細細品讀就是。

直到,一份特別的答卷出現在他的眼前。

“天下之大弊,莫過於……殆政?”

什麼殆政?萬曆爺的時代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天啟+魏忠賢的組合,或許能說閹禍、能說酷烈,但怎麼也說不上殆政吧?

朱由檢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感興趣的神色。

他揚了揚眉,有點意思。

他不再去看其他的答卷,而是將這份答卷展開,仔仔細細地看了下去。

這個標題下的示例,特別註明來自作者的親身經歷。

天啟五年秋季,他自江西入京趕考,路過河南汝寧府真陽縣時,發現了一個極為怪異的景象。

道路兩旁,放眼望去,明明都是最上等的良田,地勢平坦,土壤肥沃,可田地裡卻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竟是已經拋荒了許久。

當時還是舉人的他心中不解,便問那趕車的車伕為何如此。

車伕嘆了口氣,說這真陽縣的田地,十有八九都是如此。

他又問方圓百里之間難道都是如此嗎?

車伕答道,鄰縣會稍好一些,可荒蕪的,也十有四五。

舉人不解,但當時正著急趕往驛站,也無暇多問。

直到夜晚前趕到驛站,舉人見驛丞是個上了年紀的老者,便邀其共飲,詢問緣由。

舉人問:“一路所見,田地荒蕪,觸目驚心。此等景象,難道這些田地朝廷不收稅賦嗎?”

老者答:“如何能不收?田賦國之大本,便是一分一毫,也少不得。”

舉人又問:“既要收稅,為何不耕?”

老者答:“無牛,何以耕?”

舉人再問:“為何無牛?”

老者這下頓時開啟了話匣子,大吐苦水:

“其一,乃是近年盜匪橫行,鄉間牛隻,多被偷盜販賣。”

“其二,本縣馬戶徭役苛急,百姓畏之如虎,一旦輪到某戶,那戶人家便只能賣牛棄地,舉家逃亡。”

“這沒了主人的田,自然也就沒人耕了。可田賦卻不能缺,只能攤派給餘下的有田人家。”

“如此一來,有田人家負擔越來越重,逃亡也越來越多,這荒地,自然也就越來越多了。”

舉人聽到此處,已是心驚,卻仍有不解:“既如此,為何不將田地賣掉?總好過白白拋荒。”

老者聞言,慘然一笑:“賣?說得輕巧!如今這光景,誰敢買田?買了誰的田,便要替誰納糧,這層層加碼的稅賦,便是富裕人家也承受不起!於是,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良田,一年年地荒下去。”

朱由檢讀到這裡,只覺得一股徹骨寒意深深襲來。

他一直以為,大明的問題,是腐敗,是邊事,是天災,是黨爭。

總之,是他後世在各種小說中常常看到,老生常談的那些問題。

可若是這個例子為真,那麼意味著至少在河南的某些地方,大明基層的統治體系,已然出現了崩塌的跡象。

這個例子之中,居然連最喜歡兼併土地的地主,都不敢買下這大道之旁的良田了。

能扼住地主們貪婪的胃口,又會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繼續看了下去。

終於,看到了這篇答卷真正點題的戲肉。

那故事中的舉人,沉默良久,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如此情狀,縣令可知否?”

老者答:“如何不知?本縣縣令乃是貢生出身,仕途已絕,每日只知操鞭撲人,催逼錢糧,何曾管過百姓死活?”

舉人再問:“此乃官道,來往官員必多,巡按、御史,總會經過吧?”

答:“是。”

問:“州、府的官員,總會經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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