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龔揚言及至此,忽作悲憤,頓首再拜,泣血陳詞道:“吾主趙中郎雖知勢孤力薄,猶欲奮螳螂之臂,為民請命。此心可比日月,此志可昭天地!若蒙左將軍垂憐相助,真如久旱逢甘霖,涸鮒得活水。吾主必當銜環結草以報大恩,蜀中豪傑亦當簞食壺漿,簞瓢屢空以迎義師!”
劉封趕忙起身,繞過案几走下臺階,親手將龔揚攙扶起來,隨即面露為難之色:“哎……,罷了,我且給你一句準話,但凡趙中郎願意開放扦關,予我長江之便,我就允了汝意,發兵五千,入益州援助趙中郎。”
龔揚臉色難看,五千人縱然再怎麼精銳,又抵得了什麼作用?更別說在龔揚心中,這五千人恐怕都沒劉封一個人的名號來得有用。
只是恐怕在劉封心中,扦關之重,也只是價值五千精銳罷了。
於是,龔揚也不再敷言,直接跪地乞求道:“劉季玉承其父名,於蜀中頗有兵馬,五千之數,實不足用。懇請左將軍發大兵,入益州,順天應人,拯救巴蜀百姓於水火。”
劉封起身去扶,可龔揚卻是大泣於地,不肯起身,口中連連哀求,以頭觸地,頗為感人。
不多時,龔揚額頭已經破皮,殷殷鮮血泊泊流出。
劉封感於其忠心,無奈嘆息道:“子舉何必如此,我應了你所請還不行嗎?”
龔揚登時大喜,只是他來不及開口道謝,就聽得劉封又接著道:“然吾亦有一事相要,若是趙中郎不得同意,此事便就此作罷。”
龔揚顯然也是在同劉封的交談中想清楚了,當即答道:“左將軍但請吩咐,我主無有不從。”
劉封點了點頭,緩緩開口道:“此番入蜀,縱盡調荊、揚、豫州精銳,可用者亦不過三、四萬精銳之眾。倘劉季玉嬰城固守,恐成持久之局,故而後勤一道,至關重要。我所提之請也非是其他,乃是欲求江岸諸鎮,以便於我從荊、揚二州輸送軍糧入蜀也。此請事關成敗,乃是命脈所在!若糧道有失,則我幕府三軍將士皆成涸澤之鮒,由不得本將軍不慎重。”
自長江入蜀,一路有著諸多縣邑關隘。
別的不說,到江州之前,就有五縣二關。
自巫縣出發,經魚復、朐忍、臨江、平都、枳縣五縣,以及扦關、黃石兩個江關。扦關只是其中最為險要之處,並非唯一的關口。
這五縣兩關,再加上江州,這一路上如此之多的險阻,但凡有一處生變,江運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其中扦關、江州自然是第一檔的,只要有這兩處在川蜀手中,哪怕其他五縣全部失守,局面也不會太過敗壞。
因此,對於劉封來說,若只是出兵三、五千兵馬,那要個扦關便已足矣。
可現在趙韙卻希望自己出兵數萬,而且還希望是劉封本人領兵,那價碼可就貴多了,就是江州也必須要有分潤之權,否則那真是拿自己的精銳兵馬在冒險了。
況且劉封如此大口氣直接索要五縣二關,其實也是吃準了趙韙兵力不足。
一旦趙韙起兵,必然向北攻打成都。
屆時這些地方必然空虛,趙韙可不會傻到在這些地方放置重兵。他本就兵力不足,再如此分兵,那還不如不起兵了。
以劉封所知的情況,趙韙如今能夠動員的兵馬不過是私兵近萬,賨兵萬餘,再加上巴郡豪強上萬兵馬。
其中,趙韙的私兵主要負責鎮守江州以及扦關,而巴郡豪強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是佈置在沿江諸鎮上的。
這不僅僅是因為沿江重鎮的重要性,也是因為這些地方富庶。
魚復、朐忍、臨江三地有大量的鹽井,能夠產出優質的井鹽,巴郡的鹽稅便是據此而來。
平都則以漆器聞名於巴蜀,被譽為蜀漆,此外,此地還生產丹砂和蜂蜜,都是價高物珍的商品。
枳縣則盛產苧麻,枳縣織造的“賨布”(一種細麻布),是行銷江南的特色紡織品。
這五縣又都在長江之上,水路商貿繁盛,交通便利,不僅戰略位置重要,經濟價值也極高,堪稱富的流油。
正是考慮到這些綜合情況之後,劉封才故作坦誠。
孫子有云: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
劉封這番作為,打的就是趙韙、龔揚一個反心態。
正如劉封所料的那樣,龔揚這一次面對劉封這一明顯更加過分的要求,竟然毫無半點屈辱,反而正色答道:“茲事體大,揚實不能做主,容揚迴轉之後,向我主稟明緣由,再請我主定奪。”
同樣是與上面相同的不能做主,但後一次同前一次的話風卻是截然不同。
前次乃是遊移不定,這次卻是堅定自若。
可見先前是有搪塞之心,而如今卻是真心實意了。
“此乃正論,可也。”
劉封欣然接受,隨即笑道:“子舉,如今諸事已畢,可隨我宴飲乎?”
龔揚也笑了起來,彎腰禮拜道:“左將軍厚賜,固所願爾,不敢請也。”
當晚,劉封在吳縣大擺酒宴,召集幕府及揚州州府、吳郡郡府、吳縣縣府等諸多高官顯宦赴宴,一時之間,冠蓋如雲,簪纓滿座,群賢畢至,俊採星馳。
龔揚酒量頗豪,卻也難抵左將軍幕府賢才的熱情,宴剛過半,就已經沉醉不起。
龔揚此人雖在歷史上名聲不顯,可就衝著他為自己送來了入蜀的名分和江防的鑰匙,劉封毫不猶豫的將他送回自己臥房,當夜同塌而眠。
次日一早,龔揚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竟然睡在劉封床上,當即誠惶誠恐,趕忙想要向劉封請罪。
劉封卻是哈哈大笑,以賓客之禮將對方好生安撫,隨後又親手奉上熱水,供其潔面。
龔揚仰天長嘆,素聞左將軍行事禮賢下士,推心入腹,如今一見,只覺傳言有誤。這哪裡是禮賢下士,分明是周公再世,光武復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