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未及所有人都收到軍令,濁流便已到達此處。率先來到南山腳下的曹真遠遠看著谷地中間不斷變寬的水面,不斷收窄的河岸,一時有些茫然無措。
已經有魏卒不顧軍令,像無頭蒼蠅一般四散奔逃。
尹大目此刻終於穿越重重軍陣,來到曹真身邊:
“大將軍,此地不宜再留,請速速離開斜谷!
“蜀寇援軍就在後面!”
曹真聞聽此言頓時一陣心悸,瞬息後卻是目眥盡裂:“此處距斜谷棧道仍七八里,我騎上馬當然能逃,可這兩萬大軍,難道就不要了?!”
“大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尹大目紅了眼,不知是急的還是怕的。
作為曹氏家僕,他對曹氏的忠心毋庸置疑。
此時潰陣而逃的魏卒不多,谷地頗為寬闊,趁此時機騎馬奔逃還是能逃出去的。
“不行!”曹真斷然拒絕。
河道里水勢顯然不如昨日迅猛,他不信這麼點水能把所有人都淹死!“我若不走,尚且能組織人馬且戰且退!我若走了,這兩萬大軍除降與死,再無他途!“命所有人在南山腳下結陣,往上游壓!”曹真看著迅速往北岸擠壓的濁流想到了什麼,大吼著下令。
斜谷西高東低,南高北低。
只要靠著南山往西壓,那麼就一定能避開洪水!
“大將軍!”尹大目咆哮起來。
“到了這種時候,您的軍令哪裡還傳得開,快跟僕一起走吧!”
曹真怫然怒吼:“快走,把訊息告訴陛下,護陛下回雒陽!”
尹大目聞言一怔,再次扭頭去看從中間迅速往兩岸擴散的洪水。
到了此時,他才發現整條斜谷幾乎沒有河道可言,又或者說,整條斜谷本就是一條完整的河道。
河谷北面坡地僅高出原本的石溪不過數尺,河谷南面斜坡最高處也只高出石溪不到一丈。
見尹大目猶豫,曹真直接拔劍以對:“賤奴,再不走我就斬了你!”
“大將軍!”尹大目欲哭無淚。
曹真見其仍不欲走,直接將劍橫在他脖梗前,作勢欲抹:“滾!”
尹大目最終無奈,含淚率百餘虎豹騎踏著此時仍並不多深的溪水疾退而走。
谷地上,被擠在軍陣中間的近萬魏卒已呈崩潰之勢。
除了已經沒到脛骨的濁流和密密麻麻的腦袋外,他們什麼也看不到。
本不致命的濁流緩慢向兩岸侵蝕,水位緩慢增加。
然而近半魏卒卻已亂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四散奔逃,越想快跑越跑不快,不少人跌倒在濁流裡,被友軍踩踏而死。
大約半刻鐘過去,本不致命的濁流已是洶湧而下,石溪北岸全部被洪水淹沒。
因不知地勢而往彼處潰逃的魏卒大部分沒入濁流,小部分爬上陡峭的山壁,僥倖得活。
而往南山逃去的魏卒也並沒能全部上岸,被洪水侵蝕到只剩百餘步寬的南山坡地早已擠滿了人,數千人被困在濁流之中。
所幸由於谷地確實寬闊,他們又離小坡地並不算遠,洪水確實只能淹到他們腰胯,雖仍有人被急流捲走,卻也有人艱難擠上高地。
然而已經登上南山小坡地的萬餘魏卒,事實上也沒有如曹真下令那般往西面地勢高的地方殺去,而是憑著求生本能向遠離蜀軍的下游奔逃。
曹真與親衛死士被裹挾在潰卒中間,對此已是無能為力,只能被洶湧的人潮與戰馬推著往下游潰走。
蜀軍一直不遠不近地追著。
曹真很快看到了一面金吾纛旓。
又被裹挾著退了不知幾里。
曹真已被自己的親兵擠得幾乎動彈不得,而杜襲駭然萬分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大將軍,咱們不能再退了!”
曹真聞言陡然一愣,而後一驚。
片刻後終於反應過來什麼,順著杜襲的視線往下游望去。
只見斜谷棧道的入口,已經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彼處山口極窄,積蓄了不知幾日的大水全部被阻於此,而後形成一股回流,如同漩渦一般沿著山壁向北山捲去,最後使得山谷積水越來越深。
放眼望去,棧道的入口,或者說出口,已經完全被淹沒。
南山山腳的小坡,也慢慢被越來越深的洪水侵蝕,原本逃得最快計程車卒開始不再繼續往下游後撤,而是往上游方向擠壓。
不少軍士看出退路與前路盡皆斷絕,開始爭先恐後往南山爬去,卻由於山坡陡峭滑下坡來。
甚至後排士卒開始將正在爬坡的人扯下,自己往上爬,又被扯下,如是反覆,最後幾乎沒幾個人能成功爬上南山。
這一片容納了萬餘人的南山小坡地,很快成了一座孤島,水位越來越高,越來越多的魏軍士卒被泡在冰冷的洪流中。
睏乏、疲累、驚恐、失溫,種種因素迭加在一起,任誰都明白,他們已經不堪一擊。
過了不知多久。
上游水勢似乎稍減。
水位似乎稍有下降。
而維持著軍陣徐徐東進的大漢禁軍終於到達戰場。
那面不斷前移的金吾纛旓之下,那位半條腿都泡在水中的大漢天子拔劍前指,怒聲疾呼:
“給朕壓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