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向來悠然的大魏天子此刻也已是近乎聲嘶力竭。一邊罵,一邊手劇顫地指,一邊又踉踉蹌蹌前後欲倒。
昨日還因大破劉阿斗半渡而擊之策而百無聊賴,昨日還在暢想父祖未竟之事業功成如何不能在我,昨日還信心滿滿詔命司馬懿張郃三路伐蜀以奪漢中。
結果今日喪師殞帥。
這種極大的落差感,這種絕對無法接受的大敗,慘敗,曹叡居然沒有像蔣濟一般癱倒,甚至還能站著破口大罵,心理素質屬實不錯了。
許久過去。
天已大暗。
尹大目、張虎、樂琳、李禎、路蕃、朱術、杜襲等受曹真大恩僥倖得脫之人將大敗始末與曹叡、蔣濟、陳泰、孫資、劉放等人一一道來。
靠著這些人的描述,眾人幾乎補全了整個斜谷之役的拼圖。
無一人不是色若死灰。
無一人不是愁雲慘淡。
“現在…該怎麼辦?”
當不可置信與憤怒盡皆褪去,曹叡開始與他祖父當年乍一聽聞夏侯淵被斬時別無二致,整個人沒了支撐,開始恍恍惚惚不知所措。
哪有什麼風輕雲淡,哪有什麼沉毅斷識,都不過是為了維持所謂帝王威嚴的偽裝。
人都一樣。
換成劉邦,換成項羽,換成劉秀,換成曹操劉備,面對此等情狀,大概未必會比今日曹叡好到哪去。
“陛下,渭水中的浮屍過不了幾日便會漂到雒陽!“雒中必將大亂!“請陛下速歸雒陽!”
東中郎將蔣濟終於想起了他今日來郿塢的使命。
“我回雒陽?”曹叡頭腦發懵。
他這一次督十萬大軍出雒陽入長安,本意是借軍功攬威取望。
誰曾想一敗至此?他有什麼臉回雒陽?現在他的處境與心境,倒與當年留在白帝城至死不回成都的劉備類似起來。
“陛下!”蔣濟泣聲力勸。
“別想那麼多了!“雒陽早有謠言,說陛下已崩!
“還說我們這些從駕群臣已準備立雍丘王植為帝!“陛下!“謠言絕不會空穴來風,必是有人蓄意而為!
“待這成千上萬浮屍漂到雒陽,雒中必生大亂!
“您再不回雒陽,雒陽就未必還是您的了!”
蔣濟此刻根本顧不得什麼忌諱不忌諱,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話。
卞太后在雒陽!
曹植是她兒子!!!
這種時候再扭扭捏捏,再讓這位陛下肆意妄為,到時候真讓雒中生出大亂子來,就算能夠平定,也必將出巨大慘痛的代價!
而若是讓蜀寇乘虛而入,趁機奪下隴右關中,那必是天下大震!到時候大魏就危險了!曹叡已是心悸萬分。
不願回,不敢回,不能不回。
當年劉備夷陵大敗,為何可以不回成都?!
“那關中怎麼辦?”曹叡冷冷問道,“關中就送給那劉阿斗了?!”
中書令孫資趕忙出言寬慰:
“陛下,尹大目他們不是破壞了斜谷一里多的棧道?蜀寇一個月內出不來!”
中書監劉放也想到了什麼:“陛下!“眼下關中無帥!“臣以為當速詔舞陽侯驃騎將軍司馬公從上庸拔軍。
“率所領荊豫大軍自武關入長安,主持局面!”
曹叡聽到司馬懿這一串頭銜顯然愣了一下。
昨日大將軍還在跟他說:臣若不幸,宗親再無方面之將可支關西,兵權不知當付何人之手。
結果今日大將軍便已身殞。
而軍權除了交到司馬懿這個外臣手裡,又似乎真的別無他選。
“好,詔命驃騎將軍司馬懿拔軍回宛,等候詔命,你來擬詔。”許久之後,曹叡冷冷對中書令孫資言道。
“再命人把昨日發出那道詔命追回來。”
回雒陽之事已經沒討論的餘地。
非但要回雒陽,或許還要從長安至少調一萬大軍隨他回雒陽。
除此之外,司馬懿也不能直接入長安,要留大軍在宛城等待,等他安然回到雒陽之後再做決定。
沒有軍權在手,萬一雒陽生出亂子,則根本無法處置。
“你們確定,蜀寇一個月內無法從斜谷走出來?”曹叡想到了什麼。
一個月時間。
張郃、郭淮在隴右自然無憂。
司馬懿荊豫大軍也能到長安。
“是!”尹大目道。
“斜谷棧道被我們拆毀一里多。
“至少要修二三十日!“待棧道修好,請陛下命臣等率軍伐蜀!
“臣等誓要為大將軍報此血仇!”
曹叡頷首。
片刻後,他陡然一驚。
“萬一有小股蜀寇翻山涉水走出來呢?斜水大寨還有多少人?!”
尹大目等人聞言皆是一滯。
兩日不眠不休,他們的腦子徹底不夠用了。
“包括那降將來義部曲在內,不足…不足三千。”尹大目訥訥道。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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