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糧船接連觸礁,岸上士卒與役夫嘈雜的人聲,幾乎蓋過了令狐愚喚人放箭的吼叫。
何況彼處距離令狐愚、賈氏子仍半里有餘。
當緊張慌亂的守河將士反應過來,開始挽弓搭箭,欲阻止漢軍強渡時,最前兩船已距北岸六七十步。
而北岸魏國士卒還未來得及發動第一輪齊射,大漢重甲死士手中元戎弩發出的弩矢便已率先襲來。
瞬間哀嚎一片。
因漢軍人少弩少,死傷無幾,但夜色之中,漢軍與弩矢來得實在猝不及防,魏軍士卒陣腳為之一亂。
河東薛氏、柳氏子所引部曲首當漢軍之衝,好在家族部曲指揮起來較為從容,很快便維持住了軍陣。
在善射的薛氏子號令下,附近兩百多張硬弓左射右,右射左,開始對漢軍河船進行箭矢的宣洩。
區區幾十步距離,步弓的殺傷力幾乎達到極致,縱使漢軍將士身披重鎧,依然能夠有效貫穿殺傷。
這是令狐愚及河東諸族子弟之所以有恃無恐,連夜運糧的倚仗。
然而就如令狐愚給糧船配備了木盾木牌,以抵擋來自中洲的漢軍箭矢,漢軍既決定夜渡強襲,如何不準備木牌木盾?負責持盾的漢軍重甲死士早就木盾木牌大張,將船上十餘人的上身要害全部護住。
篤篤之聲傳來。
數十枚箭矢同時命中一張木盾的衝擊力頗大,若非舉盾之人身後有其他將士支撐,怕是要直接向後摔倒。
然而也不知是岸上箭手不足,還是沒有經過良好的陣形訓練,總之漢軍預料中的輪射沒有到來。
岸上箭手在射完一輪後原地搭箭,給漢軍留出了反擊的空隙。
於是幾艘船幾十枚弩矢朝左右射出。
在河畔弓手前持槍結陣,卻沒有盾牌護衛的河東郡卒一陣哀嚎,徑直倒斃近十,開始有人恐懼後退。
當岸上第二輪弓箭準備齊射,最前頭一船十餘漢軍死士,已距北岸不到四十步。
百餘箭矢飛來。
輕鬆扛住第二輪硬弓齊射,十餘艘運兵船無人倒亡,僅有數人受傷。
而此時,十餘艘船隻,百餘張元戎弩全部進入有效殺傷射程。
趁魏軍第三次張弓之時,元戎弩再次向岸上傾洩了一波弩矢。
沒有防護的魏軍前排士卒倒下十餘人,有人開始連連後退衝陣,薛氏子及河東司馬禁之而不能止。
中洲。
在岸邊篝火映照下,鄧芝與宗預二人輕易便看出,船頭正對的魏軍陣腳已被他們自己人衝亂。
“這…來援魏寇竟如此不堪一擊?”鄧芝皺起了眉頭,實在有些難以置信。
宗預凝重的神色也稍稍一緩。
近日備戰,假想敵一直是張郃所統精銳之師,導致鄧芝、宗預二人心理頗有些壓力。
而且這近萬魏人組成的糧隊,先前在巡查地形、照明開路、組織守備方面也未曾出什麼差池。
加上他們沒有留宿郿塢,反而連夜運糧西進,更讓鄧芝、宗預二人覺得,這批魏人若非精銳中的精銳,實在不可能如此冒險行事的。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魏人除了在糧船上安排了許多木盾,岸上軍卒竟是連一面盾牌都沒有。
似乎完全沒有料到漢軍會渡河相攻。
下游甲士正緊急從糧船上調集盾牌往上游趕來。
可等這批持盾甲士終於趕到船頭正前方河畔列陣,大漢最前頭的兩艘渡船已距河畔不過二十步了。
“把船頂回河裡去!”頂盔擐甲的令狐愚也舉盾趕到了陣前。
一邊命軍司馬收拾似有崩潰之象的軍陣向前圍來,一邊號令甲士持長長的船櫓做好準備。
只待漢軍船隻靠近河岸,便將其頂回河中,欲以此阻止漢軍登陸。
然而想法很美好,事實挺殘酷。
漢軍早就勘察過水情,當魏軍船櫓剛能夠著船隻時,前兩船三十餘重甲死士先後跳下了船。
十餘人舉著大盾前壓,還有十餘人舉著長矛從盾牌縫隙中前刺。
另有幾人則一齊用力將船身橫了過來,又站穩牽繩固定住船隻,不讓船隻隨水漂移。
魏人雖有幾千人在此列陣,然而佇列太長,又由於漢軍背靠渭水,一時間能與登陸這三十餘重甲死士正面接戰者,不過四五十人罷了。
“下水!把他們圍起來!”令狐愚顯然也發現了,雖然人多,但絕大多數人根本無法加入戰鬥,沒法把自己的兵力優勢發揮出來。
很快,有魏軍在督戰的催促下,放棄在岸上居高臨下的俯攻優勢,下水準備包圍。
然而此時,後續兩船三十幾名漢軍,也踩著搭起來的寬闊木板到達了戰場。
跳下船後,並沒有向左右擴大戰線寬度,而是與先頭漢軍抱團,力爭把戰線維持在一個狹窄的範圍,等待後續援軍到達戰場。
兩軍戰線一時既不向前推進,也不向後退縮。
看起來似乎誰也奈何不了誰。
但這種僵持很是短暫。
當又兩船重甲死士抵達戰場,漢軍死士的質與量終於達到了某個臨界點,戰局發生了變化。
統屬於趙雲,本就是精銳的敢死們開始密集結陣,在前排盾兵的掩護下向渭水堤岸前壓。
充沛的體力,一往無前計程車氣,還有從曹真處繳獲而來的重鎧,讓百名重甲敢死組成的陣線以摧枯拉朽之勢,幾乎不到小半刻鐘工夫,便把魏軍陣線撕開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漢軍死傷不過十餘,而魏軍死傷已然近百,接陣者連連後撤,陣線大有崩潰之勢。
而到了此時,漢軍兩百敢死已全部成功下船,中洲上的後續部曲也踩著簡易浮橋渡河。
躲到後排觀望指揮的令狐愚已被打得是瞠目結舌。
他如何還看不出,眼前這二百名蜀軍先鋒身上重鎧大多是大魏形制?!這些盆領重鎧,大將軍三萬大軍怕也只能湊出那麼三四百副,非親衛與中高階軍官不能穿戴,結果竟被蜀寇繳獲了去!更不知到底誰這麼大本事,竟能將如此寶貴的繳獲統籌排程、集於一處,武裝這麼一批過河卒!
趙雲?
劉禪?
其人當然明白軍隊選鋒的重要性,可也沒見過這麼選鋒的啊?!河東郡卒不是沒有精銳甲士。
但兩千郡卒,三四百勇士身披筒袖鎧就已頗為奢侈,可稱精銳。
餘者半是兩襠鎧,半是皮甲。
賈氏、裴氏、薛氏等人貢獻出來護糧隨徵的三千部曲,披甲率比之郡卒都不如。
畢竟魏律在那,私鑄鎧者棄市。
雖然賈氏、裴氏這樣被朝廷倚重的公侯家族,被允許保有少量私兵,但擁鎧數量仍受到限制,且禁止鍛造精良甲冑。
兩相比對,眼下漢軍這兩百敢死哪裡是什麼死士?都幾乎刀槍不入了,怎麼死?!
唯有上岸之前,被魏軍居高臨下捅死十來人,捅傷幾十人。
自打成功上岸結陣後,魏軍就再難對這群重甲死士造成有效殺傷了。
魏軍軍陣本就薄而長,加上夜裡難以指揮,很快就被這二百敢死徹底打穿,其後開始向左右分別施壓。
中洲援軍很快也頂著稀疏的箭矢陸續上岸,結陣接敵,魏軍潰退之勢已然無法阻擋。
令狐愚及河東賈氏、裴氏諸子見此情狀,終於是趁著中洲漢軍沒能全部上岸的時機,放棄了指揮直接率著親衛打馬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