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想,這會不會是魏寇聲東擊西的疑兵之計,想要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劉禪道出了自己的憂慮。“聲東擊西,暗渡陳倉?”鄧芝一時想不到魏寇能如何暗渡陳倉。
劉禪負手而立,望向西北的張郃營屯:
“我渭北營寨立足未穩,西面有魏寇兩三萬戰卒,東面又有魏寇一萬四五千戰卒。
“兵力如此之盛,卻連試探都不試探一番,反而徑直去荒野開路,示我以弱,這豈不可疑?”
董允與鄧芝二人聽到此處皆是眉頭微微一皺。
聽陛下這麼一說,似乎確實有些可疑。
“侍中、揚武,有無此種可能。”劉禪道出心中揣測。
“魏寇會不會在上游預備了易燃之物,以舟船載之,再順渭水急流而下,將我浮橋燒燬?“如此一來,魏寇即可切斷我渭北大軍歸路,一旦歸路斷絕,軍心必然大亂。
“魏寇再趁此時機東西合圍,未必不能將我渭北主力擊敗。”
劉禪的擔憂並非平白無故。
中洲的情況與後世那座建在黃河沙洲上的中潬城的太過類似,都是以浮橋溝通南北。
而那座中潬城最怕的就是火攻,如今魏軍舉止詭異,由不得劉禪心生提防。
董允與鄧芝二人皆是一驚。
中洲南北搭建浮橋的地方水流湍急,若真有幾十艘火船滿載易燃物襲來,若沒有提前準備人員與工具,絕對難以應付。
“陛下,魏寇從隴山下來,何來船隻?”董允皺起眉頭,疑惑相詢。
大漢在前些時日已清理完渭水兩岸所有船隻,所以眾人才未能想到魏寇可能會以火船襲擊浮橋,於是浮橋根本沒做防火。
事實上,由木板與麻繩搭建起來的浮橋也沒法做防火。
想要防禦敵人火攻,只能在浮橋上游做些手腳。
“大船定然沒有,然而命隨軍工匠造些僅可載二三人的小舟木筏,卻絕不成問題。
“再者,當年韓信將大船集於蒲坂誘敵,復引幾萬大軍自上游以木罌潛渡黃河,一舉滅魏,難道侍中與揚武忘了嗎?”
木罌潛渡?
聞聽天子此言,董允與鄧芝二人皆是一驚。
怎麼可能會忘?!“淮陰侯故事如雷貫耳,臣等如何能忘?”四十來歲的鄧芝目光投在天子身上,灰黑斑駁的鬍子微顫。
“然而臣雖不忘,卻也不能如陛下這般時時念起。
“前番陛下化用淮陰侯截水斷流之策,大破曹真。
“此番又因賊人勢眾卻不來相攻,推出賊人或在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策。
“兵法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概莫如是?”
“賊人若果行此計,我該如何是好?若是今夜便來相襲,我大軍可能防備?”劉禪對鄧芝看著還算真誠的馬屁沒什麼反應,只是徑直相問。
張郃不一定真會用此火攻之計,也不一定真有膏油硫黃等易燃物實施這火攻之計。
但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鄧芝、宗預這些人成為蜀中大將,要到丞相殞歿後了,而董允更是沒聽說過有什麼將才。
自己要是不多長几個心眼,說不準就要成為歷史上第一個叫門天子,貽笑千古。
鄧芝沉思半晌,怔怔道:
“魏寇若果真以火船燒我浮橋,則我渭北一萬主力不得南渡。
“又則一旦火起,則濃煙被東風吹到上游,視野遮蔽。當此之時,豈非魏寇以木罌或浮橋偷渡渭水的最佳時機?”
言及此處,包括鄧芝本人,亭中眾臣盡皆微微失色。
此策若欲成功,只能是以有備打無備,而假若天子今日不提,則大漢豈不果真無備?趙廣旋即緊皺眉頭:
“魏寇莫不是已探知我五丈塬兵力空虛,欲將我主力截在渭北。
“而後大軍直接偷渡渭南,襲陛下鑾駕於五丈塬?”
五丈塬確實易守難攻,可若只有現在這三四千人守塬,就未必還有那麼難了。
尤其是塬上擂石滾木仍未齊備的情況下。
而一旦浮橋被燒,北路大軍一來不得南渡,二來還可能被郿塢方向的魏寇拖住,大漢渭水南北將士軍心大亂之下,魏寇未必沒有機會。
大漢天子在此,定然值得他們賭一賭的。
“胡說些什麼?”劉禪不由冷哼一下,白了一眼趙廣。
“不過猜測而已。
“且不說魏寇未必真欲行此暗渡陳倉之策。
“便是真有心燒我浮橋後率大眾奪塬,眾卿已心存戒備,難道就想不出什麼剋制之法?”
眾人一時面面相覷。
趙老將軍不在,而魏寇率眾來襲者卻可能是宿將張郃。
加上敵眾我寡,天子又在此親征,著實容易讓人失了方寸。
“既如此,不如將渭北主力撤回中洲與南岸固守。”董允沉吟片刻後提出了最穩妥的辦法。
只須將渭北一萬人馬撤回,那麼魏寇就一點機會也沒有,自然無須憂慮。
眾人也盡皆頷首。
然而劉禪卻在沉思許久後深吸一氣,長長嘆出:“若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也只能如此。
“但眼下魏寇是否會行此策尚且不知,輕易南渡,放幾萬魏寇回陳倉,朕心有不甘,總不能把壓力全給子龍將軍吧?“再者,若果真能想出些剋制之法,未必不能將計就計,打魏寇一個措手不及。”
魏軍顯然看出了大漢想分散他們陳倉兵力的想法,隨之而來的應對手段可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若輕易南渡,豈不讓他們得逞?“不如撤去浮橋,待渭北大軍與賊接戰時再重搭。”趙廣沉吟許久後眼前一亮。
劉禪徑直搖頭:“不可,浮橋一撤,便是背水一戰。
“此地並無韓信,更不是所有將士都悍不畏死。”
有史為鑑,想復刻背水一戰的人大多死得很慘。
再者,如今渭水上的浮橋不是那日夜襲時靠船隻搭建的簡易浮橋,而是真正的浮橋。
靠船隻搭建的浮橋搖搖晃晃,太容易發生墜河事故,並不適合大軍撤離。
須知,那夜渡河是乘勝追擊,心態與被敵人追擊是不一樣的。
而真正的浮橋搭建不易,沒有一兩個時辰搭不起來。
誰又敢保證渭北人馬真到要撤離之時,還能撐住一兩個時辰?
“確實不可。”鄧芝搖頭。
“真若到了要撤離之時,軍心慌亂,魏寇但凡趁此時將火船順流漂下燒橋,軍心更亂。”
負責渭北軍事的就是鄧芝與宗預二將,臨時搭橋可與不可,軍心亂與不亂,沒有人比鄧芝更清楚。
“鐵索橫江呢?”劉禪將一開始就想到的辦法道出。
“以鐵索橫江,縱使不能攔截來船,也能大大減緩船隻漂流速度,浮橋上的將士也能更好應付。”
小船吃水太淺,先前負石沉舟那批船大概不能將小船攔截,劉禪只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鐵索橫江了。
鄧芝聞此,先是眼睛一亮,然而沉思片刻後卻是再次搖頭:
“陛下,欲以鐵索橫江,則鐵索須大,否則無以攔截。
“可一百多步長大鐵索,絕非三五日能打造完成,且如此長的鐵索,何其沉也,何其重也?來船一撞,更要承受衝擊。
“若欲使之牢牢橫於江中,兩岸非高出江面數丈不可,且非巨樁、山石為基不可,渭水兩岸土質鬆軟,恐不能行。”
一時又陷入僵局。
劉禪雖知道鐵索橫江,甚至還從史書見識過如何破解鐵索橫江,卻從沒細想過實操上的難度。
畢竟誰能想到自己會穿越,既不穿越,誰又會閒著沒事幹去想該如何實操。
片刻後,趙廣眼前一亮:“若以舟船載之,分攤其重,再橫於浮橋之前呢?我軍前幾日不是鐵索連舟?”
鄧芝再次搖頭:“火船一至,舟船豈不被焚,鐵索豈不沉入江中?”
趙廣聞言頓時悻悻。
然而劉禪卻是忽然像被擊中一般想到了什麼,看向趙廣:“朕倒以為闢疆之言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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