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安國從岐山帶出來的似乎不全是戰馬,好像還有牛?”趙廣有些驚訝。由於岐山山腳距此三十餘里,之前只能看清有兩團人在對峙。
而隨著關興向東南行進,影子卻是越發清晰起來。
劉禪眯著眼睛使勁看,似乎確實有些牲畜的影子不像戰馬。
“帶牛來…難道安國根本不是想去襲擊糧隊,而是想以火牛陣衝擊魏寇或匈奴?”劉禪眼前一亮。
戰場上但凡出現牛,那必然是火牛陣無疑,不然帶牛幹甚?“火牛陣?”趙廣聞之一愣,隨即想到父親給他講過的田單復國的故事。
齊國田單暗中收集一千多頭牛,牛角綁上利刃,牛尾綁上稻草,牛身披上毯子淋上油脂,而後將牛點燃。
一千多頭武裝過的火牛因疼痛而瘋狂奔向燕軍,橫衝直撞。
身上的火又延燒到燕軍帳篷木寨,燒出一片火海,燕軍驚恐大亂。
最後跟在牛群之後的齊國將士殺入營寨,大敗燕軍。
“可是安國這牛…未被藏起,匈奴與魏寇難道全不設防?”趙廣疑惑問道。
劉禪也不懂,揣測道:“匈奴或許未曾讀過我們漢人的史書?”
這年代不是誰都有資格讀史書的,都是寶貝,各家族都藏著揶著。
司馬懿家一本《漢書》傳家,關羽更是抱著一本《春秋》讀了大半輩子,足可見史書珍貴。
趙廣頓時恍然,連連頷首:“陛下言之有理,是臣太過想當然了。
“莫說匈奴,便是臣能接觸到的《左傳》《春秋》,都未記載田單復國故事,這火牛陣還是臣父兄給臣口述的。”
劉禪聞言輕輕點頭。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歷史的。
田單復國出自《史紀》,而《史紀》是禁書。
昭烈或許私下裡給趙雲看過部分故事,但絕不可能任其抄錄。
再者,這年頭抄書實在不易。
昭烈崩前,丞相抽空給阿斗抄了一遍字數不算多的申、韓、管子、六韜。
結果送書的人送到半路弄丟了,也不知是被偷了還是怎麼。
後面又隔了一年多,丞相才又給阿斗送來這幾本書。
字數不多的書尚且如此,更別提《史紀》這樣的鴻篇鉅著,不積幾年之功不可能抄完。
當然了,除春秋、左傳這種努努力還有機會看到的史書外,很多家裡出過將軍的家族,會在幸運地親臨或聽聞到一些戰役戰略後,將之記錄下來。
或是口口相傳,或是簡牘抄錄,其後一代代積累傳承,最終成為家族長盛不衰的不傳之秘。
司馬懿的高祖父司馬鈞曾任東漢的徵西將軍,始祖司馬卬更是被項羽封為殷王。
司馬懿能在軍事上能有這麼高成就,與其家族幾百年積累的軍事知識與經驗脫不了關係。
而如今魏國的豫州刺史賈逵也是能文能武,按史書記載,則是其祖父『口授兵法數萬言』。
如此想來,那劉豹雖然漢化,怕也未必能聽聞什麼火牛陣的。
然而想到此處,劉禪不知為何居然莫名有些心情激盪起來。
作為一個不合格的歷史愛好者,他雖只勉強記了些最精彩最為人稱道的戰略戰役戰術。
兩千年曆史的精華,某些方面大概比得上司馬家族幾百年傳承了吧?領軍作戰的細節他確實不清楚,昭烈也沒教。
但身為天子,能知道些大略、會化用些奇計,難道還不夠?就比如眼下,雖不知魏軍是否真會火攻,但防備總是沒錯的。
畢竟若非自己恰巧有那麼些歷史記憶在,董允、鄧芝、宗預豈不是真就一點防備也無?連同軍中八九名校尉幾十名司馬同樣沒有提出建議。
想到將防火之事忽略的漢家將軍們,又加上趙廣剛剛問難道匈奴人不會設防,穿越剛滿一月的劉禪有些回過神來。
他先前過分地以己度人,把所有人都想得過分“博學”,以為所有人都能面面俱到。
但是在這個各種知識與經驗全為極少數人壟斷的時代,怎麼可能人人都是司馬懿?一念至此,劉禪心中忽然升起某種奇怪的念頭:或許張郃不會來襲,只是自己太過謹慎,畢竟還是保住隴右更重要。
旋即立刻將這個念頭掐死。
若能把自己敗回斜谷,則張郃救援隴山立時暢通無阻。
黃昏。
關興千餘騎已至魏軍近日所開道路以北十餘里,似乎隨時要對開路的魏軍進行衝擊。
見到大漢千餘騎突至,魏人開始組織幾千甲士列陣以待,保護今日在彼處開路的人馬安營紮寨。
匈奴騎兵仍隔著二十里左右的距離遙遙相望,沒有阻止漢騎去襲擊的意思,很有戰略定力。
見此情狀,劉禪一時也不知這是南匈奴左賢王劉豹的決策,還是那位護匈奴校尉呂昭的決策。
據降者說,那位護匈奴校尉呂昭並沒有與南匈奴待在一起,而是自己帶了兩千平陽郡卒,隨毌丘儉、令狐愚一起護糧開路。
夜幕降臨。
關興千餘騎在荒野上燃起篝火。
南匈奴兩千餘騎同樣燃起篝火。
郿塢開路的魏人就地安營紮寨,畢竟已離開郿塢三十餘里,不可能再回去過夜。
而駐紮在宗預、鄧芝西面往東北開路的另一撥魏人,則花了約一個時辰回到營寨。
大概是所開道路距那座營寨尚近之故,畢竟重新安營紮寨也須一兩個時辰,再者,也未必有那麼多材料讓他們重新再立一寨。
入夜不久,曠野諸營盡熄燈火。
劉禪也沒有繼續觀望,而是選擇早早入睡。
想要發動奇襲,最好的時機定然是後半夜與凌晨。
真要有什麼動靜,守夜的龍驤郎衛自會把他這天子叫起來。
…
…
一日已過。
三月廿七。
凌晨丑時,弦月初升。
離陳倉城最遠,約四五里外的曹軍營寨,前夜熬了一宿,白日裡才得到休息的曹軍士卒突然接到命令,攜上自己的甲冑兵器出發,口中銜枚。
沒人知道要往何處。
沒人知道要執行何種任務。
許多將士夜裡如瞎子一般,完全看不見道路。
軍官則將所有人以繩索相牽,每什都插進一個陌生的精壯漢子在前帶路,摸黑而走。
行至散關南面的渭水木橋時,居然有小部分士卒因看不清道路而腳滑落入水中。
橋樑建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只求能走就行,哪可能有扶手護欄。
不過到了此處,大軍已點起了火把而行,只不過十幾步才有一支。
此地距陳倉已二十里,數量如此稀疏的火把,關中又起薄霧,陳倉城幾乎不可能望見的。
“便是望見了也無事。”被親兵以擔架抬著的張郃,對著親兵統領張玉虛弱發聲。
火光之下,將耳朵附在張郃腦袋邊上努力傾聽的張玉臉色悽然。
這將是他追隨了大半輩子的將軍此生最後一戰。
“趙雲望見我大軍竟在渭南,豈不驚慌?“屆時,我倒要看他可還能安守陳倉?!”
擔架上,張郃先是用盡全身氣力猙獰出聲,而後大口大口喘氣,最後虛弱地笑笑。
“如今我亦圍魏救趙,難道他不去救他那位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