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
五丈塬漢軍大寨在董允的組織下有條不紊地構建。
那位一身玄色直裾的大漢天子,此刻正與那杆金吾纛旓一起,立在該塬最北端,俯瞰著整片關中平原。
他腳下那座大名鼎鼎的五丈塬,高近出關中平原一百多米,這種高度,在後世就是三十多層的高樓。
什麼概念?那座在南北朝時期極富盛名的高王快樂城玉璧,建城依託的峨眉臺地已是險峻至極,卻也僅僅高出河東平原四五十米罷了。
於是自覺略通軍事的劉禪幾乎可以武斷地說:
整片關中平原,再沒有任何一處地方的視野能比得上這座五丈塬,大概也再沒有任何一處地方比這座五丈塬更適合漢軍安營紮寨,甚至建城。
莫說是已經見識過兩場大仗的漢家天子,便是一個剛剛穿越來的懵懂大學生站到塬上,也該明白當年丞相為何能在這座塬上與司馬懿對峙那麼久而有恃無恐。
——這根本就不是人力能攻下的。
東西兩側直接就是一百多米高的懸崖峭壁。
垂直角度大概介於六十度到八十度之間。
想爬上來不是不可以,但絕對要手腳並用,並且需要能夠借力攀爬的附著物,不然就只能從漢軍已經鑿好的階級往上爬。
唯有塬的北面有小部分接近四五十度的緩坡。
這種高度,即使緩坡能爬上來也已經失力,更是隻需幾百人便能保住路口無虞。
更重要的,塬的東面便是一整條斜水作為汲道與護塬河。
劉禪在軍營的這些日子,日日聽得最多的壓根不是什麼奇謀妙計,而恰恰就是糧道汲道。
甚至聽得耳朵都磨出繭子來了,此刻要是還不懂糧道汲道的重要性,那這皇帝不當也罷。
當此之時,一望無垠的關中平原盡收眼底,讓劉禪這個大漢天子心生壯闊之感。
於是他竟敢大言不慚地說:
一旦隴右落入囊中,大漢只須留丞相統三四萬大軍幾萬民夫久駐於此,於渭水南岸實施軍屯,直接依託五丈塬建立一座軍事堡壘,便能徹底隔絕渭水,則隴右除非內叛,再也無虞。
那降將鄧艾剛好派上用場!然而想到此處,這位大漢天子忽然恍惚。
難道說此番奪下隴右之後,便真是丞相屯田於此與司馬懿對峙了?!以大漢的國力,劉禪確實不敢奢想能一戰奪下長安。
曹真已死十日。
據斥候回報,曹叡也已率萬餘長安守軍東歸雒陽七日。
按照司馬懿八日千里的超級急行軍速度來算,不用三十日其人大概便能出現在長安。
丞相大軍能在司馬懿到來之前奪下隴右便已是萬幸,實在不敢期望丞相能及時率軍下隴去堵武關與風陵渡與蒲坂渡。
而這一次之所以能逼張郃下隴,不過是因為張郃不知關中漢軍虛實,怕此處漢軍去堵了武關與兩渡罷。
魏延子午谷奇謀的後續計劃就是如此了。
一關兩渡一堵,比的就是誰更能打,而魏延似乎很有信心。
劉禪沒信心。
忽然又想到,萬一丞相真與司馬懿在關中對峙,則誰人去抗擊荊州?自己此番御駕親征,計斬曹真,若是再得隴右,以東吳孫權的尿性,恐怕又要成為大魏吳王。
就算不來,也不敢信他的。
一股略顯刺鼻的氣味傳來,劉禪很快便發現,是十幾匹已經腐臭生蛆的戰馬,周圍飛著一大群堪稱駭人的綠頭蒼蠅。
看上面的的馬革馬鞍樣式,是大漢虎騎的戰馬無疑。
“闢疆,找人將這幾匹戰馬燒了罷。”劉禪負手遠望,對著身後的趙廣吩咐。
“是!”趙廣立馬轉身找人處理。
漢軍營寨還在塬的中央,未建至此,所以那日麋威率虎騎截殺曹魏虎豹騎時重傷無治的戰馬屍體未及處理。
若是放任不管,怕也會出問題。
這幾日一直未下過雨,地上隨處可見帶血的馬蹄印。
劉禪繼續在塬上跺來走去,很快便又發現數以幾百計帶了血的箭矢斷尾四散在一片草地上。
劉禪隨意撿起幾支,攢成一把。
現在他也明白了,之所以要剪斷箭尾,是為了使中箭傷口不受到箭矢擺動的二次傷害。
而之所以不能直接拔箭,則是為了身體自己凝血,也能在軍醫拔出箭頭的第一時間得到治療。
“也不知布武如何了。”劉禪再次想到了麋威。
其人終究是沒因破傷風而死,算他命大。
但斷了半條腿留在了後方斜谷,自己不能在其人身側安撫,不知會不會因此出什麼抑鬱問題。
不怪他多想,而是兩漢人很看重儀表。
當年夏侯惇失了一眼,實際並不像小說裡那樣大吼一聲“父精母血,不可棄也”而吞食之,而是聽到『盲夏侯』幾個字後『照鏡憤怒,輒撲鏡於地』。
不論如何,麋威那句“我麋氏忠心否”的問話,多少還是讓劉禪有些觸動,也不知麋芳如今在江東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