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里長的防線,防守人員的分散,魏軍以高機動性集中幾點突破,確實導致擂石滾木等防禦物資轉運起來略顯緩慢。
但用有驚無險來形容,似乎都有些勉勉強強。
放眼朝附近塬壁望去,劉禪剛剛砸落的幾人,幾乎就是爬得最快最高的幾人了。
而不等他返身再去搬第三根滾木,李豐便已帶著近百精壯役夫陸續趕至這一段防線。
一塊二三十斤的石頭,在重力的加持下,足以對攀爬的魏軍造成巨大殺傷。
擂石滾木雨集而下,在接連二三十人被砸下山後,附在坡上的魏軍見根本無法從此處突破,最後只能順著斜坡往山下奔逸。
其他各處皆是如此。
沒多久,塬壁上便再無一人。
塬下則留下了幾百根滾木,上千塊石頭,還有百來具屍體,或即將成為屍體之人。
“此真天塹也。”州泰望著塬臺邊緣密密麻麻、嚴陣以待的守軍無奈一嘆。
雖然這土塬看著只有二三十丈高,也有不少地方坡緩可爬,可爬起來速度實在太慢。
尤其是斜坡上的草木被蜀軍燒鏟一空,根本沒有可供抓手的地方,只能使用兵器作為柱杖。
而塬臺土質又頗為疏鬆,不少地方直接因武器的挖鑿引發了區域性滑塌,使得爬坡之人一個不穩向後倒翻,滾下山坡。
但這仍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塬上守軍組織排程的速度之快,應對之從容,著實不像守備空虛的樣子。
他只得承認,他小看偽帝了。
先是以為偽帝好大喜功,著急下塬勞軍,後是以為塬上守軍不會料到他兩千騎就敢前來奪塬,會因此應對無及。
結果證明他錯了。
但錯也無妨了,不來一試,實在是不能甘心的。
往斜谷口方向望去,自彼處往五丈塬而來的蜀軍步卒,此刻仍距戰地四五里遠。
但他們陣列整齊,不時有鼓聲響起,顯然是在重整陣形,意味著他們並未因五丈塬突發戰事而散隊來援。
如此穩重之勢,使得州泰欲藉此挽尊的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
他開始下令,命所有人上馬列陣,去接應正在與蜀國羌騎纏鬥的虎豹騎與雜胡騎。
當接近一半魏國騎兵涉水而渡後,一直與魏騎若即若離的羌王才開始引羌騎來追。
羌騎的馬力顯然保持得比魏騎要好許多,依靠著更快的速度,以極小的損失在魏人未全部下河時,射殺三四十騎。
而當魏人不知是主動還是被動殿後的百餘雜胡騎也涉水而渡,因為緩慢的渡河速度,再度被追來的羌騎射殺四五十人。
戰事很快平息,發起得突然,結束得也突然。
魏人騎兵揚長而去,更遠處一直沒有參與戰鬥的的魏軍步卒,則根本沒來得及與漢軍步軍接陣,便收到了撤退的訊號。
見時候尚早,而將士們一個個士氣高昂,鄧芝組織人馬渡河,有序地清掃戰場。
五丈塬。
如血殘陽將土黃色臺塬染紅。
巨大的臺塬影子被拉得老長,立在塬臺邊緣的人影也被放大拉長,投射在關中平原上,看起來像一個個巍峨巨人。
魏人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
劉禪這才在趙廣與一眾龍驤郎的護衛下,率領今日在塬上留守的一千羌騎來到了塬臺之下。
摔落山崖的魏人大多上死得不能再死了,還剩最後一口氣的,也盡皆被山下的羌騎斬首。
塬下攏共繳獲了近三百匹無主的戰馬。
大約三分之一膘肥體壯,肩高六尺有餘,顯然,他們原本的主人應是精銳之士。
羌王楊條雖歸漢日短,卻也知曉天子曾說過,所有繳獲務必歸公,之後再重新分配。
加上之所以能繳獲這些戰馬,也確實不只是他們羌人之功,於是見到天子下塬,便立時迎上前去。
“陛下,臣楊條共繳獲戰馬二百八十九匹,傷馬死馬共三十匹,請陛下安排軍吏接收。”
羌王牽著一頭略顯高瘦的戰馬走到劉禪身前,恭敬見禮,絲毫沒有夷狄桀驁不馴的姿態。
劉禪緩緩移目扭頭。
只見五丈塬陰影之下,輔卒役夫們正抬著擔架,收容或負傷或身死的羌勇回營地。
再扭回頭來看向羌王,聲色鄭重道:“羌王,今日乃是安定羌勇第一次為我大漢血戰,而我塬上留守將士無一死傷,這些戰馬便全部分給有功勇士與死傷勇士的家人們罷。”
羌王微微滯了一下,卻也不故作忸怩,對著天子行了一禮:“臣條替安定兒郎謝過陛下!”
他手下羌勇不可能像他一樣,全都是大漢的無腦死忠,大多數人出來打仗求的就是錢帛名利,就是賞賜繳獲,不然還能為了什麼呢?
不是所有人都讀過書,都曉得什麼是大義與長遠利益的。
而這兩百多匹戰馬,甲仗,按照這時候打仗的普遍慣例來說,就是誰先繳獲到就是誰的。
無非是三成獻予陛下,三成楊條留自,餘下四成分予羌族勇士們。
所以對於大漢天子這繳獲必須先歸公的制度,羌王這些時日也是與羌勇們好說歹說,才以個人威望與利益許諾將他們勸服。
而眼下,這位年輕的天子卻是如此慷慨大方,直接將這些繳獲全部賞給了他們。
楊條轉過身去,振臂高呼:“兄弟兒郎們!陛下說這些戰馬全賞給我們了!陛下萬勝!”
“陛下萬勝!”
“陛下萬勝!”
近兩千羌勇同時高呼,其聲轟天裂地,就連空氣中揚起的塵埃似乎都在共振。
聽得五丈塬上的將士役夫們全都好奇地探出腦袋,看看塬下到底發生了什麼。
龍驤郎趙廣與百名護衛天子的虎騎也已混在了羌勇之中,一齊高聲疾呼,氣氛好不熱烈。
不算奇襲匈奴幾乎兵不血刃的那一仗,今日才算是安定羌人與漢軍正經的第一次合作。
劉禪下塬勞軍,撫卹發賞,自然是為了加深與羌人在血與火的戰場上剛剛生出的情感連線,賦予他們漢家榮譽,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命運與大漢命運連線在一起。
待歡呼聲止住,羌勇們開始湧向戰馬,楊條看向天子,拍著那略顯焦躁的烏黑戰馬道:“陛下,臣條頗識相馬之術。
“此馬顱面,起似伏龜,高削似兔,是為寶馬之相。
“額前白章又成“王”字紋,乃《伯樂圖》所載七星貫腦之相,最為聰慧知人。
“再加目若懸鈴,眼角泛蟹殼之青,伯樂圖謂之「青瞳」,能夜視百步而瞳不散。”
說著,楊條忽然半跪而蹲,指著黑馬白蹄道:“陛下且看,其蹄爪白毛處隱約可見血線八縷,是為汗血絡。
“馬經謂曰,可久立冰雪而寒不侵,疾馳千里而蹄不熱,實乃世所罕見的寶馬神駒。
“魏寇不知其有千里之能而飼之,才使它瘦弱不堪,才能不現,屈辱於小人之手。
“只須精飼佳飲蓄養半載,便是天下一等一的神駒,雖不能真正日行千里,但四五百里絕然不在話下,特獻予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