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一下,仔細觀察了康拉德·科茲的表情,然後篤定地下了結論:“好的,你沒意識到。”“所以這個鹼基契約——”
“——我開始後悔拿這個舉例子了。我根本不擅長解釋這些魔術上的概念啊!”
藤丸立香兀自沮喪了一會兒,還是強打精神認命地對這些概念做了解釋:“其實阿斯塔特改造手術本身已經把鹼基契約這個概念體現得很完整了:阿斯塔特會與提供基因的原體在基因層面上締結契約,在這一過程中經歷脫胎換骨的改變,隨機地繼承一些來自原體的能力或者性狀,並且從本能上來講就很難提起反抗自己原體的念頭,最重要的是鹼基契約一旦建立就完全無法解除。像提亞馬特那種等級的存在所施加的鹼基契約甚至能從底層邏輯上完全更改受體的思考方式,抹殺其原本的人格,從而達成對受體的完全支配——但阿斯塔特手術還沒可怕到這種程度就是了。”
康拉德·科茲點了點頭,追問:“那帝皇打算在你我之間建立的契約——”
“——那個就是相對普通的魔術契約而已,用迦勒底的英靈召喚系統改出來的。”藤丸立香聳了聳肩,“不涉及基因,不涉及靈魂,沒有特別明確的主從關係,只是單純的在你我之間構建一個魔術意義上的‘通道’作為紐帶,順帶可能會也可能不會共享到對方的一些能力而已。沒什麼特別麻煩的儀式,想解除的話也隨時都能解除,解除之後反悔了也不是不能隨時再斷線重連。這種東西就是要在緊急情況下也能方便地使用才對嘛。”
即將被契約的另一方對此不置可否。
“你對這件事好像興致不高?”藤丸立香繞著撇過頭去的原體稍微轉了幾步,嘗試再次與對方對視,“我是覺得大家都連著很多契約,所以相互間多一個也不多……但你要是真的很煩這個的話,我保證等我們搞定了軀殼的問題之後就解開嘛。你要是覺得不放心我也可以在魔術意義上用靈魂對你發誓。”
“不是這個問題。”康拉德·科茲伸出手,輕輕鬆鬆就把她撥回到原地去,“你按照計劃做你自己該做的事情就行——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過在那個‘大計劃’裡,你有你的任務,我有我的。我們不過是暫時在一起工作,沒必要把關係弄得太好。”
他如此意興闌珊地說,隨即放開了對自己領域的控制。在幻境的時間再度開始流轉的那一剎那,康拉德·科茲的身影也如泡沫般碎裂,消散於無形。
他從幻境中離開了。——雖說在藤丸立香看來,是康拉德·科茲消失在了幻境中的夜幕號上;但從後者的視角來觀察的話,則是他四周的一切都飛快地皸裂破碎,連帶著他自己在幻境中的那個有形的實體一同化為金色砂礫般的光點,向著周圍無比廣袤的空間流散而去。
亞空間中的時間與空間都沒有意義。雖然不論是在藤丸立香的口中還是帝皇的規劃裡,他們的整個計劃都顯然有一個明確的時間表,可在離開亞空間之前,那些東西都不啻於空談與廢紙。因此,康拉德·科茲無法準確地定位自己所在的時間與空間,即便是原體,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只能用一種相當不精確的方式來描繪自己當下的狀態:他正身處於一個完全由金色的光芒構成的,不論向哪個方向看去都一望無垠的,連重力都沒有因此甚至分不出上下的,屬於帝皇的某種空間裡。他自己也正處於一種難以確切形容的靈魂狀態,肢體的末端總是如同某種粘稠的黑色流體一般不受控制地產生形變,這總是讓他感到相當煩躁。
但在這個金光閃閃的地方,最令他煩躁的,還是自己眼前的那個金光閃閃的費魯斯·馬努斯。
同樣是作為靈魂或者亞空間生物存在的死者,費魯斯·馬努斯的形態看起來就比康拉德·科茲穩定得多。後者並不是很想仔細思考原因,也懶得和對方假裝兄友弟恭——他們在生的時候本來就沒有什麼話好說,這一點在死後也沒有改變。
甚至於那些冷嘲熱諷相互攻訐的話,他們都在上一次的“交談”中說盡了——是那種要是沒有帝皇的偉力在中間隔著,說不好已經死去的原體要再死一次的“交談”。
“你做好決定了嗎?”費魯斯·馬努斯以相當生硬的態度單刀直入地詢問。
“這整件事裡難道有我做決定的餘地嗎?”康拉德·科茲嗤笑,“我罪無可恕,死亡應當是我唯一且最終的歸宿。但我們的父親總是會罔顧我們的意願做他認為對的事。我不配擁有第二次生命,我已經說了很多次,你看他真的有哪一次聽進去了嗎?”
這也是他在幻境的最後陡然間顯得意興闌珊的理由。康拉德·科茲再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個躲在黑暗中的怪物,而藤丸立香……
“父親在這件事上選擇你必然是有他的理由的。”沒等他來得及對藤丸立香其人成功地下一個準確的定義,費魯斯·馬努斯便用一種機械的態度重複起這個他此前已經重複過五十六遍的觀點,並以此打斷了康拉德·科茲的思路,“或許我們還暫時不能理解——”
“——但依我看,他把我從甜美的死亡當中吵醒的原因不過是由於你不肯去。”精通幾乎一切讓人難受的手段的第八軍團原體毫不在意(又或者說,故意)地掀開了自己兄弟的遮羞布,“和我不同,你早就作為咒縛軍團的一員享有了偶爾踏足現實的資格。可為何一萬年過去,你的子嗣當中從未流傳過你的神蹟?”
康拉德·科茲頑劣地,幾乎像是個趾高氣揚的小孩子那樣嘲笑著:“你該不會是擔憂自己有了物理上的形體,就沒法躲著自己的子嗣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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