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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特瑙斯靈基外骨骼當中,沒有傳來回音。
這也很正常。被以這種方式插入外骨骼之中的靈基,本來也只與影從者的體量相當。並不是每一個曾與藤丸立香並肩作戰過的英靈都能在座上及時注意到自己的資料被如此“非法挪用”了,也並不是每個人都恰好有這個把自己的意識投射下來,與她聊聊天的閒情逸致。除開施捨的英雄迦爾納,和死活放不下心的老媽子衛宮每次都必定到場之外,其他人在被以這種形式召喚的情況下,幾乎沒有意識上線的記錄。
更何況,瑪修的靈基本就不在座上。當前而論,這段資料只存在於風暴邊界號中儲存的靈基肖像之中。
對於完全知道前情的藤丸立香來講,這是預料之中的情況,但她還是忍不住,為自己那“萬一呢?”的不切實際的希冀落空而感到失望。她在以太的光華之中抓緊了盾牌,試圖把這些與作戰無關的紛擾思緒甩出自己的腦海——就像前不久,在面對尼托克麗絲靈基的殘骸時那樣。但這一次,她做不到。
聖騎士瑪修·基列萊特。她本已經以自己在拯救世界過程當中的經歷與閱歷,脫離開“無垢騎士加拉哈德”的靈基,成就了自己的傳奇,擁有了將自己的名姓鐫刻在境界記錄帶上的資格。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之後之所以會搞成這樣,都是因為我沒能及時想到更妥善處理後續的方法——藤丸立香自己是如此認為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試圖把自己的思路往相對輕鬆一些的地方引導,但這個方向似乎也沒有輕鬆到哪裡去。她認為:即便瑪修此時能夠從座上投射意識下來的話,估計也只會把她這個所謂的“前輩”大罵一頓,搞不好還會一氣之下把她拍進牆裡去,扣都不好往外扣。畢竟,藤丸立香在漂流到了這個宇宙之後,在這個幾乎佔據了絕大部分銀河的龐大人類帝國裡,不論是在帝皇搭建的幻境當中,還是在雞飛狗跳一團亂麻的現實裡,以迦勒底內部通行的標準而論,她都沒有幹出幾件“真正的好事”。不管她這麼做的初衷如何,不管是不是情勢所迫,令她不得不做出飲鴆止渴的決定,不管套上了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對的事情就是不對。作為正直嚴格的後輩,瑪修如果知道了這一切肯定會氣得不輕——加上之前的那些歷史遺留問題,她就算一氣之下乾脆撂挑子不幹了,藤丸立香也覺得,不是不能理解。
迦勒底的御主越是想要把自己的思緒從這潭泥淖當中拔出來,卻反而越是陷入其中。老實說,瑪修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不管是對是錯,都已經蓋棺定論,無從更易。藤丸立香本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已經能正視自己過去曾為“救世”所犯下的“罪”。然而,當聖騎士溫暖的光芒再一次透過奧特瑙斯的輔助機能,如此直接而溫柔地包裹著她的時候,她卻再一次被提醒:自己之前,還是把這種“正視”看得太輕鬆了。
值得慶幸的是,在她被上述種種紛擾的思緒困住的同時,場面上沒人趁著這段時間發動攻擊——甚至沒有人動。在雙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起,已經與亞空間難分彼此的王座廳之中便捲起了一陣堪稱狂野的以太風暴。除開直接插入了“守護”特性靈基的藤丸立香之外,其他人都不得不把精力花在這混亂且有力的氣旋之下盡力維持自己的姿態和平衡上,而非在磁力靴無法起效的情況下不知死活地,去做出什麼戰術動作。
這風暴當然不來源於藤丸立香,而是來源於同樣選擇在進入戰鬥之前,當場變更自己的靈基模式——或者說,“現出原形”的奧茲曼狄斯。藤丸立香雖然在最初的時候也對眼前意料之外的陣勢驚訝了一下,但這種情緒並沒有持續很久。一方面,她有她自己的課題,另一方面,這位法老在耶路撒冷那時候就幹過一次化身為“魔神柱”阿蒙的事了,也算是有類似的前科。現在,當他再次身處於大神殿的王座廳之中,再次在藤丸立香面前進入戰鬥狀態時搞起了這種靈基重構,倒也不至於讓迦勒底的御主驚訝很久。
雖然看起來,這一次的情況不太像是他本人自願的。
當以太風暴略微平息,一名至少從外觀上來看非常萬變魔君的巨大從令人睜不開眼的氣流和光汙染當中拔地而起,在這個相當高而闊的大廳當中頂天立地地舒展開它所有的翅膀之後,它從被迫回過神來的藤丸立香這裡所能得到的,也不過就是一聲大約象徵著“這次是這麼個樣子啊”的嘆息而已。
——至此,這段詭異的,“雙方都很有道義地沒有趁著變身期間相互攻擊”的時間終於過去。隨著萬變魔君和藤丸立香同時開始使用第一個法術或者技能,戰鬥也算是正式打響。
一隻奸奇大魔的出現,讓這個本就被亞空間侵蝕得厲害的空間裡,汙染濃度再創新高。重新站穩後的阿庫爾多納因此,忍不住向珀伽索斯的方向多看了一眼。好訊息是,或許是因為藤丸立香在進入戰鬥之後的第一個動作,是習慣性地給友方單位全體施加了防護類的法術,這位此前飽受亞空間現象折磨的克隆原體,暫時還沒有在當前環境下表現出什麼負面狀態。但他也的確緊皺著眉頭(珀伽索斯戴著頭盔,這是阿庫爾多納的一種感覺。當一個人非常熟悉你的頂頭上司時,透過面孔之外的細微動作準確判斷對方的神態就成了一種自然而然的技能),迅速地環視著整個大廳。因為萬變魔君的出現,各處的空間都迅速異化,開始脫離現實的物理定律干擾著鳥卜儀中的絕大多數示數,四處亂飛的法術在光汙染的背景之下也不好辨認——但最重要的,還是從奧茲曼狄斯的王座背後緩步走出來的,那隻成年體的宇宙斯芬克斯。
藤丸立香之前說的沒錯,這東西成年之後的體型確實很大:和那三隻基本只能在他們腳邊轉來轉去,揮出一些殺傷力存疑貓貓拳的幼年體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他們沒有那麼多時間為這之中的落差驚訝。不遠處,藤丸立香與奸奇大魔之間的第一輪交鋒已經迅速過半:大魔口中吐出的光束直接衝擊在人類少女手持的巨大盾面上,危險的能量就此被變換成看似無害的七彩華光,隨後散射向四周。阿庫爾多納從網道戰爭當中得來的經驗告訴他,最好別去摻和那樣的戰場——再精妙的劍術,放在一個充斥著法術陷阱和詭異效果的空間陷阱當中,都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還可能會讓友軍分神提供救援。讓惡魔的歸惡魔,智庫的歸智庫,魔術師的歸魔術師才是正確的決策。阿密特在戰場邊緣徘徊踱步,但那東西的關注重點顯然不在珀伽索斯和阿庫爾多納的身上。從它目光的角度來看,它始終面對著萬變魔君的方向,顯然在閱讀戰場,伺機發動攻擊。更加邊緣一點的地方,洛特已經和從王座邊上退開來的那名鋼鐵勇士對峙了起來。昔日的同僚反目成仇放在平時,或許是值得一看的一場大戲,可在面對著一隻虎視眈眈的龐然巨獸時,哪怕是在生理機能和反應速度上都與原體一般無二的珀伽索斯,也實在無暇分神。
是的,他在神殿外圍的沙漠上殺過一隻落單的女王斯芬克斯,輕鬆得像是砍瓜切菜,但在神殿內部、斯芬克斯們能夠聚集起來互相配合的時候,情況就大為不同了。雖然現在,他們的眼前也不過是“單獨一隻”斯芬克斯,但很顯然,不同亞種的斯芬克斯之間亦有差距——作為最高等級的斯芬克斯,宇宙斯芬克斯擁有更高的智慧和更大的靈基質量,即便在被混沌汙染過後也是如此。
奸奇的力量在它本該空無一物的面孔上畫蛇添足地增加了一顆縱向裂開的獨眼,其中魚卵般擠擠挨挨的眼球神經質地顫動著,卻依然大致鎖定了克隆原體的方向。就算沒有任何相關的知識,珀伽索斯也在本能中知曉,決不能與那隻令人反胃的獨眼真正對視。他緊握著手中的火焰之劍向前衝鋒,試圖憑自己足夠迅速的動作,在對方反應不及的時候至少砍斷它的一條前腿——但可惜,這東西跟得上原體。在珀伽索斯的劍刃逼近的時候,它迅速地抬起了自己的前爪,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了那道由明亮的焰色在半空中劃出的弧線;在珀伽索斯一擊落空、順勢繼續前衝,意圖把下一次的攻擊落在宇宙斯芬克斯的後腿上時,那東西又舞蹈般地踮起腳來跳開了,甚至靈巧地改換了自己面朝的方向,用剛剛抬起來的那隻前爪朝著珀伽索斯的背後拍去。
對幼年體的宇宙斯芬克斯來講,它們揮出的貓貓拳是可以一笑置之的玩鬧。但同樣的動作被這麼一隻僅是肩高就有三米出頭的巨獸做出來,威力就顯然不同了。那隻爪子快速揮動時,帶起的風壓就已經足以吹飛一個毫無防備的普通凡人了。它本身的質量顯然就已經非常可觀,遑論其上那三四根明晃晃刀片一般,還帶有怪異光澤的鋒利爪子所能造成的殺傷力。珀伽索斯不敢硬吃,也顧不得雅觀地矮下身來,就地一滾,讓這次攻擊從自己身體上方的空氣裡迅速地透過。
他以受身的技巧調整姿態,快速地從地上爬起來,並同時意識到,阿庫爾多納也隨同他發動了攻擊。但他看不到自己的友軍——宇宙斯芬克斯龐大的身軀橫在他們兩人之間,巨大雙翼上增生的裂口尖嘯著混沌褻瀆的言語,在上下揮動的同時遮擋了所有的視線。珀伽索斯不知道阿庫爾多納在這段時間裡做了些什麼,但是那怪物接著很迅速地用後腳人立了起來,發出了一些似乎是憤怒的咆哮聲,並且將注意力轉向了另一側。在此時,它背對著珀伽索斯,似乎試圖用兩隻前腳一起向著阿庫爾多納撲擊。
這是個好機會。珀伽索斯覺得自己可以趁現在跳到那東西的背上——即便這東西的外表看起來完全像是流動著星子的虛空,但他們已經透過與那三隻幼年體的接觸發現了,宇宙斯芬克斯是有可被確切觸碰的實體的。他本打算就這樣跳上去,用劍把自己固定在上面,然後再進一步地想辦法做點什麼,但一道從側邊飛來的妖火打斷了他的動作。那是萬變魔君投出的某個法術被化解後逸散出的餘波,作為變化之神,奸奇會令自己部下的法術在釋放之後隨機發生各種各樣的變化。這些妖火本身並不難以躲避,但它落在地上之後,變化(或者召喚,珀伽索斯並分不清)出的藍懼妖和粉懼妖正巧攔在了克隆體前進的道路上,這令他不得不首先揮劍,解決這些掉落在戰場邊緣的不穩定因素。它們死亡後分裂的特性讓珀伽索斯稍微多耽誤了半秒鐘,而這一點時間,已經足夠讓宇宙斯芬克斯完成這一次撲擊了。
壞訊息是,這怪物確實勢大力沉。這一擊撲擊落到地面上之後,神殿中結實得不合常理的石板地面上都出現了一個大坑。好訊息是,這一擊並沒有擊中阿庫爾多納,他正提著兩把劍,用肩甲和頭盔頂著三隻小斯芬克斯,腰間掛著槍檻,健步如飛地從那龐大野獸的身邊迅速繞出來,跑進了珀伽索斯的視線範圍內。
放在平時,這畫面還挺好笑的,可現在誰都笑不出來:一擊不中之後,那隻巨大的野獸再一次轉過身來,面對著與它適當拉開了距離的阿庫爾多納,本該空無一物的面孔上,那隻令人反胃的眼睛尖叫著燒灼了起來——然後,它的整個面孔開始發亮,以光的形式逐漸蓄積起來的能量很快淹沒了那隻不該存在的獨眼,緊接著,一束直徑相當可怕的藍色“鐳射”便從宇宙斯芬克斯的整張臉上電射而出,甚至還在發射的過程中,不斷追著阿庫爾多納的軌跡移動。
再接下來,珀伽索斯在規避掉這次攻擊的影響之後,福至心靈地發現:那隻成年體的宇宙斯芬克斯並不是在追著阿庫爾多納打,而是急迫地想要消滅掛在他身上的,那三隻還在哇哇大叫的幼年體。
這算什麼?同種之間的自相殘殺?還是某種他們不清楚的斯芬克斯習性?又或者只是那三隻小的對它罵得很髒?珀伽索斯不知道,但他清楚這可以利用。他在朝著阿庫爾多納的對側移動的同時開啟了通訊,向對方確認,阿庫爾多納自己是否也對這一現象有所認知,緊接著便得到了一句多少帶點怨氣的肯定回答。珀伽索斯沒有深究任何背後的原因,直接做出決定,要求對方配合自己的戰術:“我們越快乾掉這隻野獸,就能越快去支援另一邊的戰場。”他這樣說,“實在應該趕緊結束這一切了!”
阿庫爾多納簡短地應了一聲。原則上,他是贊同這個觀點的,但實際上,他依然有些懷疑,藤丸立香是否真的需要他們這兩個毫無靈能天賦的人所提供的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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