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這是藤丸立香僅剩下的感覺。
她身上穿著的是小達·芬奇為低溫環境而特化製作的極地作戰服,可現在,“冷”依然是她所有的感覺當中,唯一那個正以初號加粗標紅大字的形式不斷跳躍閃爍在她大腦中的警示資訊。這顯然說明了一些不太妙的事實,比如:現在她所處的環境,很可能要比俄羅斯異聞帶更加極端且惡劣。
基於此,在眼下的情況當中,關於其他絕大多數事項的思考,都被藤丸立香本人暫停了。她現在唯一的當務之急是在此種極端嚴寒之下求生,想出辦法來保證自己不要立刻失溫,並找到可用的食物和水源。目標很明確,但同樣很顯然的是,她會在這方面遇到一些困難:首先,好比說,她該如何環顧四周,以確定附近的情況。
這看起來是個傻問題,但當置身於一場幾乎要奪走暴露於其中的所有活物僅剩的體溫與呼吸的暴風雪當中時,當事人就會發現,“睜開眼睛”這件事也沒有那麼容易。隨著狂風四處飛散的雪片有速食早餐裡的穀物麥片那麼大,並且因為極端低溫而變得堅硬且鋒利,幾乎像是小型的冰雹,砸到人臉上時會把面板颳得生疼。藤丸立香是在禮裝的保護之下才會感覺到疼痛的,否則,四周的狂風會輕易在幾分鐘內把她凍成冰雕。到時候,再讓這些小冰雹砸到她被凍硬了的面板上,大概可就不止“被颳得生疼”這麼簡單了。
好訊息是,目前為止,藤丸立香的血管,神經和細胞都還暫時在按照它們應有的方式運作著,令她終於在用胳膊擋住大部分臉的同時,成功把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但這並沒有對她的探索產生什麼幫助:雪太多了,並且隨著狂風幾乎沒有方向地四處亂飛。如此這般的“漫天飛雪”可跟歲月靜好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它就像一場有著切實攻擊力的大霧一樣,模糊了四周所有的景物,模糊了地面與天空的交界,模糊了東南西北,甚至上下左右——除了自己正在站著之外,藤丸立香沒有從這一輪的觀察中獲得任何有用的情報。
好訊息是,天光不亮,甚至因為暴雪的天氣而非常陰沉,但這依然是一種另類的“雪盲症”。即便還保留著自己的視覺,藤丸立香目前的處境和瞎子也沒什麼兩樣。但她還是決定開始移動,因為站在原地顯然對事情不會有任何幫助,適當地運動一下也可以在短期內幫助她暖和起來。至於接下來?走一步看一步吧。她還算擅長這個。
接下來,她便開始了一場在字面上“走一步看一步”的試探。糟糕的能見度和地面鬆散的積雪令她很難判斷自己的落腳點是否安穩,她因此而不得不緩慢而蹣跚地向前移動,每一步都在確信自己能夠將自己的一隻腳踩實之後,才能抬起另一隻腳。隨著靠近地面的風聚成蛇形的浮雪在藤丸立香腳邊橫行,除了令她眼花繚亂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沒走幾步,藤丸立香就被迫發現自己確實挑錯了落腳點:她腳底一滑,便骨碌碌地滾在了地上。
往好處想。她在本能地護住自己的頭部與胸腔的同時,苦中作樂地想。至少現在,她知道自己正處於一個斜坡上了。
更好的訊息是,這個斜坡並不陡峭,也不怎麼長。除了把自己轉暈並搞得一身雪之外,藤丸立香沒有在這短短几秒的滑落當中受到更多傷害。
她暈頭暈腦地試圖從地上爬起來,但散雪有點吃不住力,這得花費一點時間。風似乎小了點,可能是因為她滾到了地勢更低的位置,附近有什麼東西擋住了狂風。當藤丸立香從雪堆裡鑽出來的時候,她很快發現,四周的世界因此變得清晰了不少。她也同時意識到了一個很反常識的事實:雪堆裡面的溫度要比外面暖和得多。
有那麼一個瞬間,藤丸立香覺得,或許她可以在這附近的避風處挖個雪洞躲進去——極地紀錄片裡都這麼演,她不太記得原理了,但這肯定會比在外面四處亂走要強。但緊接著,另一個發現便讓這個選項的優先度沉到了下方去:
她看見一個現成的洞:地洞,或者山洞,誰知道。反正,那是一個看起來能讓她暫時躲避風雪的洞穴。
藤丸立香立刻開始小心謹慎地靠近洞穴的方位。她自詡運氣不錯,但也並不覺得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進去是個什麼好主意:在這樣惡劣的溫度和天氣裡,沒人能指望這麼一個至少“看起來很美”的避風港中空無一人。附近的原住民(如果有的話),或者野獸,總有什麼東西會在藤丸立香這樣的外來者之前發現並佔據這樣的風水寶地。在做出下一步的行動之前,她必須得先弄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其中佔據著這樣一個角色。
可惜,就在她試圖探索真相的同時,洞穴中的“先來者”也注意到了外面發生了些什麼。一點火光從黑黢黢的洞穴深處冒了出來,證明已經佔據了此處的很可能是某種智慧生物——畢竟,他們肯定會用火。這或許代表著存在溝通的可能,但也說不準。
藤丸立香儘可能地把自己掩藏在附近的雪堆裡,祈禱現在的能見度會令對方也沒法發現雪地上亂七八糟的痕跡,並且謹慎地做出觀察:那團火光越來越近,直到出現在洞口。藤丸立香眯著眼睛,能夠大致看清對方的一部分輪廓:那是個拿著火把的男人,身材高大,毛髮虯結,似乎披著厚重的皮毛,臉上被火光映得亮亮的一小片面板上覆蓋著刺青。他以同樣謹慎的態度站在洞口,沒有出來,但是誇張地抽了抽鼻子,像是在用力嗅聞什麼。
放在更平常的情況下,藤丸立香會說,如果她是走在路上的時候迎面遇見了這麼一位,她會選擇主動繞開讓路,以免讓自己惹上麻煩。但現在,倒也並非全然如此:好訊息是,她還挺確信,自己認識這個男人——友好地交談過幾次,並且關係相對不錯的那種“認識”。理論上,她有大概七成以上的把握,認為如果自己恰當地從雪堆裡冒出來的話,對方會願意分給她一個能夠遮風擋雪,甚至在火堆邊上暖和一下的地方。但此處就有一個令人尷尬的壞訊息了:她不記得對方的名字。
對藤丸立香而言,這種生死攸關的事情並不經常發生,但也的確有很低的機率會出現。她畢竟只是個凡人,記憶力沒有那麼牢靠,有時候就是會遇到“這個詞就在嘴邊,但卻怎麼也想不起具體來”的情況。這一次,這種不合時宜地出現的記憶障礙確實令人尷尬,不過“尷尬”並不是當前狀況下,藤丸立香必須首先避免的內容。
“誰在那!”那男人在洞口大喊,“我知道你在附近!我聞到你了!”
對方的音量令藤丸立香感到一陣驚慌——實際上,她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裡,也對附近的地形地勢完全沒有頭緒,但在那個瞬間裡,她在本能地恐懼著一場雪崩。這種恐懼驅使著她主動在雪堆裡無害地撲騰了兩下,以告訴對方自己的位置。在吸引到對方的注意力,可對方還來不及做出攻擊的那個空檔裡,藤丸立香情急之下,迫不得已地動用了第一個跳進自己腦子裡的外號,小聲叫喚:“嘿,嘿,'小熊'!是我!別喊那麼大聲!”
火光的位置移動了一小點,那男人似乎試圖照亮藤丸立香所在的位置,不過也讓他的臉孔更多地暴露在了火把的光線之下。藤丸立香從對方的被頭髮、鬍子和刺青遮擋過後就沒剩多少的面容上,讀出了強烈的猶疑、不信任,與“感覺自己被耍了”的那種憤怒。她知道,顯然,對方認出了自己,但也顯然認為自己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地。
“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這又是誰的惡作劇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困惑,“全父和魯斯啊——不管是誰把你扔到這個鬼地方來的,你就穿著這點玩意兒在這周圍四處亂晃?!快點進來!”
一句廢話都沒說,就獲得了進入避風港的許可,這讓藤丸立香非常高興。就好像擔心對方改變主意那樣,她立刻從雪堆裡爬出來,儘可能快地在淹到她膝蓋的雪地裡蠕動,磕磕絆絆地躥到了洞口處,火把的附近。她計劃在自己離開“深雪區”站定之後,就抬頭向目前的洞窟主人表示感謝,但在那之前,對方——一直沒有離開原地,但確實在體型和臂長上佔盡了優勢——就一把拽住了她上衣的後領,把她囫圇個地從地上提了起來,拎到了自己面前,用這種粗暴的方式替藤丸立香“走”完了最後幾步路的距離:“‘小熊’是怎麼回事?”他呲牙咧嘴地向藤丸立香詢問,不肯把這個輕飄飄的小姑娘放回到地面上,但又似乎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生氣,“我有沒有說過,我一直挺討厭你們的外號品味的?”
“好像沒有。”沒有感受到切實威脅的藤丸立香嬉皮笑臉地回答,“我記不得了——我腦子亂亂的。不過這次你說的很明白,我會努力記住的。小熊。”——在成功地縮在火堆邊上取暖的時候,“小熊”依然是“小熊”,因為他拒絕向藤丸立香重新自我介紹一次,非要對方親自想起來自己叫什麼才行——哪怕在這之前,他都必須得忍受一個他自己並不喜歡的外號也一樣。藤丸立香實在是不知道,這到底是在跟她賭氣,還是單純在折磨自己。
不過,既然小熊如此堅持,她也就從善如流,蹲在火邊冥思苦想。小熊在允許她坐在火堆邊上之前,拎著她狠狠地拍掉了那些粘在她身上的雪,以防太多冰晶被烤化之後沾溼衣服。但藤丸立香被拍得渾身都痛,所以很難說,這裡面沒有摻雜一些個人情緒。這之後,她還得到了一條油膩膩的毛皮,散發著一股髒兮兮的、明顯混著血腥氣和機油味的怪味。藤丸立香有那麼一丁點想要拒絕這個,可在眼下,這東西確實能讓她儲存下更多的熱量,她也就聳了聳肩,努力地把這東西裹在了身上。
“我看見你的表情了。”小熊威脅似的低聲說,“如果你的潔癖在這裡發作,我就把你重新丟出洞口去。”
“在誰的火塘邊上就守誰的規矩。”藤丸立香自顧自地點了點頭,把自己裹得更緊了,“話好像不是這麼說的,但道理是這麼個道理。”
小熊也點了點頭:“道理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你不修改一下我顯然說得沒到位的措辭和用語嗎?”
“我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小熊不滿地從鼻子裡噴出一股氣來,活像是什麼動物打了個響鼻,“如果叫你知道這話應該是怎麼說的,你很可能會反過來拿它對付我。你的人就經常這麼做。”
我的人。藤丸立香有點茫然。我的哪些人?我和小熊是在什麼情況下認識的來著?
她思考了一陣兒,沒有結果,就很快丟開了這個問題。她認為,一切的思考都應該從源頭開始才更恰當:“真的不給點提示嗎?小熊?不然我真的要永遠卡在這一步了。”
“不。”小熊想都沒想地回答,“除非你先想起我真正的名字,或者至少正經點的一個外號。否則,我不會和你在爐火邊分享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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