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出師表》裡推薦的人才,向寵、費禕、蔣琬、董允等良實,劉禪也真的全部重用了。可正因為這孩子太聽話了,才缺乏主見,缺乏擔當。
當劉備、諸葛亮留給劉禪的政治遺產全部揮霍完之後,
你便能看到後期擺爛,民有菜色的蜀國。
因為一旦這個框架倒了,劉禪就不願再繼續折騰下去了。
所以當面對鄧艾兵臨城下時,劉禪選擇放棄抵抗,“自縛”出降,其實是他向自己的妥協。
當回答司馬昭,“此間樂,不思蜀”時。
與其說是大智若愚,倒不如說劉禪在卸下了家族、卸下了國運、卸下了責任、卸下歷史的千鈞重擔後,留給自己最後的說辭。
他沉在水底裡,終於可以探出來呼一口氣了。
所以,劉禪他就是一個正常人,也是一個好人。
只是在亂世中,當一個好人又何嘗不是一種悲哀呢?“未來之事如何,無人能斷。”
李翊捋著頷下鬍鬚,正色說道,“阿斗之優點,在於其品性善良,恭順不妄為。”
“其通曉人情,機變之才,尤勝其父。”
劉禪優點除了聽話不折騰以外,其實還有情商高。
這方面,劉禪甚至比劉備還強些。
不論是勸阻蔣琬還是安定夏侯霸,都展現出了劉禪高情商的一面。
因為蜀漢可以算是夏侯霸的殺父仇人。
所以劉禪再接見他時,先解釋說兩軍相爭、刀劍無眼,難免有死傷。
夏侯淵是死於亂軍之中,並非是劉備親手所殺。
輕描淡寫,寥寥數語,足以消除前嫌。
接著,劉禪又與夏侯霸攀親戚、拉關係,指著自己兒子說:“這是夏侯氏的外甥,咱們都是一家人。”
情商方面,劉禪展現出了自己過人的一面。
這兩個優點,得到了李翊的認可。
至於缺點……
“我主百折不撓、終不俯首之志。”
“惜乎阿斗,未得其傳也。”
李翊嘆了口氣。
劉禪缺乏責任感。
不管最後成都面臨怎樣的困局,
它都不可能有劉備丟徐州,敗新野時的局面要危急困難。
倘若當年的劉備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猶豫,又怎麼可能有後來的蜀漢?一國之運本就如此。
李翊認為劉禪身上已經大體具備二代繼承人的品質與優點了,唯獨缺少主見與擔當。
當然,如果運作的好,給劉禪留下足夠多的政治遺產。
那麼即便是缺少主見,也不是不能夠平穩的交接權力。
畢竟諸葛亮死後,蔣琬、費禕等人還是勉強支撐起了蜀漢。
聽完李翊的分析,袁瑩也陷入了思考。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倘若治兒將來執謬不返,為之奈何?”
李翊捻鬚微笑,目視遠山:“昔孔子誅少正卯,子產不毀鄉校,是非對錯豈有定論?”
“正如吾此前所言,吾等身居高位,非以常理論事。”
“只講立場,不論對錯。”
“今日治兒雖站在了我的對立面,可其能夠堅守本心,勇於抗爭。”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美好的品質呢?”
“這孩子的氣性,不正符合孟子的‘雖千萬人吾往矣’之氣概麼?”
在李翊看來,李治的出發點並沒什麼錯。
他只是年紀還小,格局還沒有開啟。
也不會有大人那麼多的顧慮與考量,甚至是算計。
他只是將自己的見解與本心,在父親面前毫不遮掩的展現出來罷了。
這種思辨精神,是李翊非常欣賞他的點。
光憑這一點,李翊就已經不需要再教他更多現代人的思想了。
因為現代人的思想放在古代,有時候反而是“糟粕”。
所以李翊漸漸活得像個古人。
他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去讀圖書典籍。
讀得經典越多,越讓他對古人的看法有所改觀。
因為他驚訝的發現,
那些實用的事物道理,古人不僅明白,而且都講的很清楚了。
只是很多人聽不進去罷了。
包括阿若之事,同樣的知識,隨著李治年齡的增長。
李翊相信他會有不同的感悟的。
畢竟才八歲就能夠引經據典,看到阿若背後的司馬氏,將其與齊國的經典聯絡在一起。
將來一定能夠看到更加深層的一面。
臨去睡覺前,袁瑩忍不住湊到書房窗前再去看一眼兒子。
時月色滿庭,映得窗欞間李治讀書的剪影愈顯清峻。
這麼晚了,李治依然沒有睡覺,而是選擇繼續讀書。
都是李翊推薦給他看的書。
望著兒子奮發圖強的樣子,袁瑩又辛酸,又有些無奈。
注目良久,忍不住向李翊感慨道,“夫君有一句話說的很對。”
“這孩子真的很有傲骨。”
……
次日卯時三刻,東方未晞,庭中寒露猶重。
李治雖夜讀至三更,仍強撐倦體,整衣冠而出。
但見其雙目微赤,面色青白,卻步履不亂。
轉過迴廊,忽瞧見父親已負手立於院中古柏之下,在正那裡看松。
李翊身著素色常服,腰間纏著玉帶,足下紋靴已被晨露浸透。
見兒子準時起來上早課,李翊目中欣慰之色一閃而過,旋即肅容如常。
“昨夜為父所言,吾兒可曾參透?”
李翊聲音低沉地問。
李治正襟長揖,衣袖帶風:“父親嚴訓,孩兒銘記於心,不敢或忘。”
“然……”
少年略頓,抬頭直視父親,“孩兒愚鈍,尚有未解之處。”
李翊聞言,仰頭大笑,笑聲震落柏葉數片:
“不解方才是是常理。”
“汝自幼錦衣玉食,未嘗顛沛之苦。”
“受我家族庇護,怎知存亡之危,生死之道”
忽以手撫樹幹皺皮,“譬如這百年古柏,未經風刀霜劍,安得如此勁骨?”
“父親所言存亡之危……”
李治眉頭皺起,仍是不能理解。
忽一陣晨風掠過,吹得他單薄衣衫獵獵作響。
李翊解下身上的裘皮大衣,為子披上,溫言道:“汝不解沒有關係。”
“明日辰時,來吾衙署觀政。”
又指樹上新巢,慨嘆道:
“雛鳥終須離巢,方知天廣地闊。”
恰此時,東方既白,甄宓也已經起床了。
她雖已嫁給了李翊,但仍有相府記室的身份。
在坐完月子不久,就又回到相府工作了。
甫一出門,便聽到父子二人的談話,不經打趣道:“相爺也真是,治兒這孩子才多大年紀。”
“如何便要他去衙署觀政呢?”
李翊望一眼甄宓,笑道:
“我倒覺得他已經具備觀政的能力。”
說著,他伸手撫摸了一下李治的額頭。
“治兒,你記住父親的話。”
“抬起頭來,你會有更廣闊的天地。”
“這個世界迫不及待地,要聽年少有為的故事。”
“它現在屬於我和齊王千歲。”
“可將來遲早是屬於你們、屬於你們這一代人的。”
“為父不求你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起來,可我希望你能夠屢行好你這一代人的責任。”
甄宓在一旁聽著,心想就李翊所取得的成就,他的後代也何難超過,甚至是追平了吧?雖然相爺常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
可估計相爺自己心裡也明白,他的後人很難超過他。
也很難像他一樣,掌控全域性,面面俱到。
知進退,識時務,明天命。
甄宓瞭解李翊,他知道李翊為什麼這麼捨生忘死的去做事,為什麼一直捨不得放權。
因為他從來不相信後人的智慧。
儘管李翊從來沒這麼說過,但至少甄宓是這樣想的。
他覺得李翊就是想在有生之年,把自己該做的事都做了。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似李翊這般能力,他又何嘗不是在屢行自己的歷史責任呢?
“將來等我等老去,長埋黃土。”
“我希望留給我後人的,是一片樂土。”
“你也一樣。”
李翊柔聲對李治說道:“我希望你我死後,都能夠問心無愧地說——”
“我們已經盡力了。”
“誒呀!大清早的,說什麼死不死?”
“多不吉利!”
袁瑩也起床了,上來見著父子二人和好如初,她也是心情大好。
治兒的性格雖然偏執,但小小年紀的他,已經具備:忠、孝、禮、義、仁、德這幾項品質了。
雖然這些品質還不夠成熟。
但不知有多少八歲的孩童,整天只知縱馬遊弓,不懂基本的禮數。
這是李翊與袁瑩共同努力的結果。
因為袁瑩出身四世三公,她很看重禮儀方面的東西。
至於其他品質,則是李翊讓孩子讀了許多古書,並跟他講解其中道理。
“治兒,過來。”
李翊闊步走至院中,來到一株三尺幼松面前。
這正是昨晚他與袁瑩一起觀賞的松柏。
此幼松挺立石畔,針葉凝露。
一塊突出的山石之側,一半根鬚紮在石縫之中,一半深入沃土。
枝幹雖細,卻已顯茁壯之態。
“此乃為父最心愛之物。”
李翊拂去松針上的露珠,指尖微顫。
“為父八歲之時,似汝這般年紀,先父……呵,也就是你祖父。“
“曾經也贈給為父一株幼松……”
話到此處,李翊忽然頓住。
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小心擦拭起松針上的塵土。
李治從未見父親如此溫柔待物,不由怔住。
正待詢問,卻見李翊忽解腰間玉佩懸於枝頭。
“今吾便以此松同樣贈汝,願汝似它一般茁壯成長。”
說著,朝下人招了招手。
下人會意,轉身取來了墨硯。
一人捧硯,一人執卷。
甄宓手中則握著一支毫筆,親自遞給李翊。
袁瑩見此,笑靨如花,咯咯笑道:
“夫君這是又要題詩了?”
李翊不理會她,而是正色對李治說道:“當年汝祖父曾經將這首詩贈給我。”
“如今為父也將這首詩也贈給你。”
話落,接過毛筆,命人在松下石案鋪開素絹。
春風掠過,捲起他幾縷鬢髮。
只見李翊凝神靜氣,忽而筆走龍蛇,寫下這首父親贈給他的詩句——
半倚山崖半紫庭,
人間最後一蓬青。
春風過處不爭色,冬雪來時細細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