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明亮,夜色無雲,他抬頭,漫天星辰如眾神的眼睛俯瞰著人間。
舞臺下,鎢燈點火的咔嚓聲不絕於耳,記者們舉起手中的相機,不要錢一般按下快門揮霍著膠片與閃光燈,他們所有人都預感到了,這或許是與格林德沃搬山、第一顆魔晶嵌入蒸汽機、第一艘飛空艇在格林德沃之眼助推下揚帆起航一樣的載入歷史場面——
全場數千名觀眾鴉雀無聲,他們是這座城市各行各業的精英、商人、企業主、銀行家、工廠主,或與愛士威爾有貿易往來投資關係的鄰國權貴,他們在之前對這名可能獨攬議會大權的年輕人有各種各樣的猜測,但現在只剩沉默。
只能沉默。
愛士威爾象徵著自由與進步的城旗在舞臺後最高處烈烈作響,可在旗幟背後,還聳立著一座連漫天星辰都無法掩蓋其光的高塔,那是格林德沃的眼睛,奧術的神秘在鏡湖之上俯視著芸芸眾生。
埃隆就站在高塔之下,格林德沃之眼落下的唯一一束光將他照亮,那是舞臺所必須的燈光,卻在觀眾們眼中有著無法言喻的另一層含義。
埃隆不再看夜空,也沒有看觀眾,而是看向演講臺上的兩份演講稿。
左邊那一份是傑妮準備的,埃隆知道母親並不支援自己的想法,她只是拿兒子沒辦法,這份稿子與以往奧術祭登臺議員們的演講沒什麼兩樣,讚頌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講講敬酒詞一般的漂亮話。
而右邊的演講稿只有一張紙,一句話,那是一句隨手摘抄,以古典眼光來看不倫不類的詩詞——
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汪。
帶著鼓勵的犬吠聲從舞臺下傳來,埃隆感受著空氣吸進胸腔,抬起頭時已經一隻手撐在了演講臺上,將母親給的演講稿壓在掌心捏成一團,圓形蛛網模樣的麥克風將聲音錄入,穿過層層迭迭的奧術樞紐,最終聲如洪鐘的話語從空港的每個角落響起——
“我承諾,若我當選議員,愛士威爾將建立面向全體市民的社會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該保險為公益性質,由企業主和受保人按比例每月承擔——”
窸窸窣窣的聲音漸起。
“愛士威爾將規定最低週薪,無論是難民,移民,獸人或任何來到愛士威爾做任何工作的人,都將有一份能滿足溫飽的薪資保障,若到手的實際薪水低於這一數字,則視企業主違法——”
掩嘴交談者越來越多。
“《愛士威爾勞動保護法》將重新修訂,並且我保證它會和《稅務法》、《財產權法》一樣的得到強制的、徹底的、有效的執行!重體力工作將禁止僱傭兒童和老人,因工傷致病致死的一切案件將轉為公訴案——”
交談聲變成了騷動,與此同時,在空港之外等待著煙花的市民也傳來了騷動聲,彷彿地震到來前先拍打到岸邊的海嘯。
“在五年內,愛士威爾全城將建起一批足以覆蓋五百萬人口的公立醫院與基礎教育學院,與此同時,我們將搭建泰繆蘭有史以來第二個全民級的高等教育考試,並且政府將針對成績優異的平民發放無息助學貸款.”
這一次,連與布蘭森家族關係良好的銀行家們都坐不住了,騷動與議論此起彼伏,可是接下來,埃隆的聲音如驚雷般將所有的一切壓下:“我,埃隆·布蘭森承諾,若我當選議員,將推動議會改革,每一位議員只能是忠於愛士威爾的市民,而不是什麼其他國家的利益擁護者!我們將放寬戶籍准入條件,只要是在這座城市勤勤懇懇工作納稅七年以上,在沒有犯罪記錄和別國通緝的前提下,無論你是西大陸的難民,還是在南大陸諸國得不到戶籍的獸人,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都能成為愛士威爾的市民!”
“.最後。”
愛士威爾將重新協商與羅恩王國,不列顛王國的一切軍事保護協議!!空輸兵會在今年內擴充至五千人,以保證捍衛我們的城市和新法律!!!”
全場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張有些年輕,甚至以剛才的炸裂發言衡量過於年輕的臉上,他整理了一下衣領,隨後微微鞠躬。
零零落落的掌聲響起,在場數千人中鼓掌的只有寥寥數人。
代表了在愛士威爾除一個宗主國名頭外雞毛沒有的帝國利益的議會議長,埃隆的母親傑妮與妹妹夏黛兒,以及一些隸屬於布蘭森家族的人和空港員工。
她們就在這帶著審視、乃至冷眼旁觀的死寂氛圍中拍著手,傑妮邊鼓掌邊向平日裡關係良好的生意夥伴們投去注視,可他們無一不回以抱歉的眼神,更有甚者對她怒目而視。
直到夏黛兒的手都要使勁拍紅了,傑妮臉上的假笑快要僵住時,一陣強而有力的掌聲從空港上方傳來,那是一名穿著白西裝的年輕黑人,他與抬頭的埃隆遙望在一起,那是平日裡幾乎無法在這名黑幫領袖臉上見到的眼神,一絲審視、一絲驚歎、以及混雜著莫名情緒的目光。
無法想象他那雙大手究竟多麼有勁,僅僅一個人鼓掌,聲音就能大到在這座環形空港中的四面八方撞出迴音,可很快便不止是他,一群凶神惡煞的人站了起來,站在椅子上踩在別人的包上騎在兄弟的肩膀上,他們不止是鼓掌,還有吹口哨拔出砍刀乒乒乓乓亂敲的,像給脫衣舞娘色情表演歡呼的流氓。
旁邊被騷擾的觀眾紛紛低下頭來,儘可能的溫順,因為不鼓掌可以,埃隆不會找他們麻煩,但這幫人不一樣,他們是貨真價實的道上流氓,仇恨不過夜的。
偌大的空港,密密麻麻的觀眾,遼闊無雲的夜晚,燈火通明的城市,本該是因為節日而放鬆的氣氛卻僵住了,沉重的像橫在看不見空氣裡的大山,一邊是稀少古怪到有些滑稽的鼓掌者,而另一邊是沉默的絕大部分觀眾,這些愛士威爾的精英們在用沉默無聲的表達憤怒。
熱烈的歡呼聲從空港之外遙遙傳來,那是陷入沸騰的市民與民眾,恐怕只需要一晚上,隨著口耳相傳與早報的鋪開,明天的愛士威爾——尤其是西威爾的勞苦大眾將陷入怎樣的狂歡中。但是這些聲音被高牆擋住,能傳進來的只剩聽不真切的吶喊,撼動不了這些坐在空港內的精英們的沉默。
普通人再怎麼吶喊,也撼動不了奧術和神秘鑄就的階級。
可就在這時,在兩方冷硬對峙中的某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道很微弱,但又很拼命的掌聲響起——
那是一名清瘦的少女,穿著普普通通的衣服,周圍只有她一個人鼓掌,似乎因此十分不好意思的把臉低了下去,但仍然高舉起手啪啪啪的拍著,捲髮馬尾一晃一晃,很是可愛。
她的旁邊坐著一老一少兩個男人,似乎是父親和弟弟。父親一臉無奈,阻止過了但沒攔住,而弟弟則一手擋著姐姐的臉一手擋著自己的臉,同時不斷低呼“有點參與感就行了姐你別拍了”,主打一個有點膽子但不多。
所有人都想看看新鼓掌的是誰,而就在觀眾席的最前方,那片看舞臺視野最好卻只坐了幾個人的區域中,一名帥氣的少年隨意的回頭望去,當他看清鼓掌者冷茶棕色的馬尾後,驟然一愣,隨後加入了鼓掌中。
而圍坐在他旁邊的兩名少女見他鼓起掌來,雖然不明所以,但也樂呵呵的拍掌。
於是乎,前面的幾名中年人或老年人也幫襯著拍了拍手,對於埃隆的講話他們是相當無所謂的,但學生既然鼓掌了,就別讓他們太孤單嘛。
當沉默的觀眾們注意到新加入的鼓掌者坐在獨屬於學院的區域後,那是既短暫又漫長的兩到三秒鐘,旋即沉默如雪崩般瓦解,不管願不願意他們都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比往年聽議員在臺上念祝酒詞時更燦爛的笑容,拍掌拍到手心痛的夏黛兒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山呼海嘯的掌聲便將他淹沒。
一直沉默以待的埃隆終於露出了笑容,他先是對著學院的幾名師生微微鞠躬,隨後如同勝利者般沐浴著排山倒海而來的掌聲,他知道現在可以冷眼旁觀的人變成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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